张舜徽先生与宋史研究.docVIP

张舜徽先生与宋史研究 华中科技大学历史所　罗家祥 张舜徽先生是中国现当代最重要的历史文献学家、历史学家之一，其学术体系博大精深，在有关整个中国古代历史发展和学术文化演变的众多学术领域“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对海内外学界均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当此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学长国林教授嘱我撰写一篇文字，以志对先生的缅怀之情，我不假思索，欣然领命。之所以然，是因为张先生是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众多后学的不折不扣的老师，我们77、78两个年级的后学均受过先生太多的恩惠。更为重要的是，作为海内外学界仰慕的一代宗师，先生虽然并未将主要精力放在宋代，但在宋史研究的众多领域，尤其是在学术文化领域同样也有着精深造诣，值得我们珍视和认真总结。笔者以为，我们至少可从以下三方面认识张舜徽先生在宋史研究领域的重要贡献。 廓清宋代学术文化的基本面貌 在新中国建立前后的一段时间内，学界除邓广铭先生长期耕耘于宋史研究领域并有突出成就外，还有其他一些前辈学者如张荫麟、陈乐素、张家驹等诸位先生也取得了不少成果。但因各种原因，当时宋史研究的队伍尚未形成规模，而从事宋史研究的上述前辈学者多以宋代社会政治、民族关系、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为研究对象，因此，有关宋代学术文化研究的任务主要是由研治中国思想史、哲学史的前辈学者来承担的。在这样的学术格局下，毫无疑问，宋代学术史上最为引人注目的理学及有宋一代的重要理学家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宋代学术文化史研究的主要对象。虽然学界在理学研究方面取得重要成就，但也由此在客观上产生了另一作用，即“人们每一提到宋代学术，便毫不例外地以理学为中心，以为空谈心性，可以概宋代学术之全”，理学似乎成了全部宋代学术的代名词，“人们由鄙弃‘宋学’，便很自然地连宋代学术之全，也都看不见了”。这种状况的出现既与当时的研究格局有关，也与18世纪以来清代朴学的兴盛造成的直接、间接影响有关。 有鉴于此，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中，张舜徽先生陆续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论著，力图还原两宋320年学术文化的全貌，使学界对宋代学术文化有完整的认识和了解。在张先生这一阶段有关宋代学术的发覆之作中，我以为最为重要者当推《论宋代学者治学的博大气象及替后世学术界所开辟的新途径》一文。这篇近40000字的专论视野广阔，见解精辟深邃，具有极高学术价值，几乎涉及到了除理学之外的宋代学术文化领域的每一个层面。从当时学界的情况看，本文毫无疑问是一篇填补空白的经典之作，也可以说是在宋代学术史领域具有奠基意义的不朽华章之一。即令是在此文发表已近60年、宋史学界对宋代学术史研究有了长足进展的今天，文中所展示的深厚学养、博学通识以及随处可见的不易之论，仍令人叹为观止！ 首先，张舜徽先生通过宋代学者以前所未有的疑古精神考证古文献、整理古代的重要经典、校勘群书、簿录群书、研究字形字音字义、整理古代遗物等学术成就，釐清了宋代学者在整理与研究古代文化遗产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种气象恢弘的崭新文化模式或学术思潮的出现，都是以破除不能越雷池一步的传统信条和僵死、停滞不前的既有学术格局为前提的，而思想解放则是破与立的最基本保证。在中国古代学术发展史上，宋王朝建立之后80年间的学术演进过程最为典型。宋朝建立之后逐渐形成的有系统有条理、方法渐臻缜密、范围渐见广阔的深厚疑古之风，正是终结汉学的主导地位、确立宋学文化模式的原动力。张舜徽先生是最早对宋人前所未有的疑古精神及其学术贡献高度重视、并详加阐释的学人之一。 在宋代以前，官方确立的《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左传》等五部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典，一直深受历代学人顶礼膜拜而深信不疑，但在宋代却受到了全面的怀疑。张先生分别缕析了每一种经典在宋代受到的质疑和挑战，并精辟阐明了宋人这种质疑和挑战在中国学术史上的重大意义。“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周易》，历来都认为它经过了伏羲画八卦、文王演变为六十四卦、孔子作《十翼》详加解说的发展过程，但在宋代却遭到了以欧阳修为代表的一批学人的坚决怀疑；《尚书》是上古之书,相传经孔子删修而选存了100篇,秦火之后,由汉初的伏生传出29篇,是为《今文尚书》，而汉武帝末年从孔壁中发现的以上古文字写成的竹简，经孔安国整理校读后则称为《古文尚书》，但《古文尚书》因久不能列于学官而亡佚。直到东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奏上《孔传古文尚书》，经过整理增益后凡59篇46卷，直到宋之前一直被认为是最权威的本子，但在宋代却由吴棫率先发难大胆提出质疑，并得到朱熹等人的坚决响应和支持。其它如郑樵、朱熹等人对《诗序》的非难，洪迈等人对《周礼》的质疑，王安石、郑樵等人对《左传》的辨伪，张先生无不予以发人深省的细致缕述和辨析。此外，先生还对宋人大胆怀疑其他周秦古书的功绩也予以大力表彰，如苏辙、叶梦得、朱熹、叶适对《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