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写就的昔日江南城市志.docVIP

PAGE  PAGE 5 灵魂写就的昔日江南城市志 　　读完《水绘的人事》，我的感觉是，一个特定年代的一个特定地域，终于寻找到了一本书，作为曾经存在的证明。 　　全书是一幅凝定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江南小城的图景。在这幅凝定的图景中，昔日江南小城的声、色、臭、味，经由准确的汉字，无不毕现。 　　对因消失而产生的伤痛和对往昔的怀恋，在书中交相缠绕，形成本书的情感基调。“仓浜，我永久的伤痛”――尖锐的伤痛，甚至时时在大于怀恋的成分。 　　江南多水，阅读《水绘的人事》的第一印象，就是强烈的、如军团般扑面而来的书中细节――无法胜数的、繁复精致似粼粼水纹的细节： 　　“用塑料丝编织的网兜里拎着父亲黑色的元宝套鞋”； 　　“是绉纱馄饨薄得透明的皮子和鲜洁的骨头汤，以及点缀其上的嫩黄的蛋皮丝、碧绿的葱花”； 　　“广口温瓶里滚烫的粥”； 　　“琥珀一样凝结着带鱼的长方冰块”； 　　“水筹是用竹片做的，上面烙着‘姚记自来水站’的印记”； 　　“脖后还扑上雪白的爽身粉”； 　　“用剪刀剪出一个小口，双手捻住口子的两端，闪电般地一撕，惊天动地的一声（我才知道什么是裂帛之声）”； 　　“如果纸袋里包的是油金果之类的走油食品，黄纸袋外立刻会现出深深浅浅的油渍”； 　　…… 　　这些具备鲜明质感的细节，像一个个细小却能量巨大的光源，映照了作家用文字砌筑出的昔日江南小城的幽暗空间。细节之光，使幽暗的文字空间，顿时变得如此生动、可触。 　　坚实而富有力量的细节，源自江南生活内部的细节，血肉和灵魂感受过的细节，使得《水绘的人事》一书，和那些矫情的、风花雪月的、观光客式的所谓“江南书籍”，早就沉默着作了分离。 　　因为有密集细节的呈示，也许是作家所未曾预料的，《水绘的人事》首先在民俗学意义上拥有了它独特的贡献。 　　比如，书中有众多研究江南城市经济的史料。当年，普通城中市民的汰浴，分一角、一角五和两角三个等级。日常所用的酱油，一斤有一角八和两角一两种价格，一般烧菜，只买一角八的。电影票：《东方红》，“这部电影的价格特贵”，要两角钱一张票，由此可见，其他电影的票价，应该更低一些。在废品收购方面，牙膏锡皮每只三分，碎玻璃每斤五分，废报纸每斤一角，旧杂志每斤一角二分。 　　再如，书中有关于江南城市昔日行业情况的个人性描述，涉及三百六十行中的诸多种类，如箍桶匠、磨刀匠、铜匠、补锅匠、碗匠、修棕棚的、弹棉花的、爆炒米的、郎中、梳头婆，等等。 　　还有，尤其是书中对江南普通美食不厌其烦的展示，既让人叹为观止，又略感心酸，因为这些深深刻于作家记忆中的美食，从它的反面，告诉我们那个年代物质的贫瘠和作家童年家庭的清贫。随翻书页，我摘录了如下“江南城市饮食史”中的饮、食： 　　糟扣肉、肉馅面筋、蛋饺、烘山芋。爆炒花。豆腐花。甜粥。煮玉米。粥。泡饭。面川条。咸汤瘪嘴团。炸皮脆黄、肉馅甜咸的玉兰饼。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长生果。糖果。油金果。红红的桔子。带着白霜的柿饼。油麻花。油条。烧饼。葱油鸡子大饼。酸梅汁（“喝的时候眉头微蹙，嘴里发出吸冷气的声音，以表示十分的幸福感”）。俗称为“老虫屎”的咸金枣。糖水桔子。糖水黄桃。寸金糖。金刚肚脐。腊烧片。梅花糕。茶叶蛋。萝卜丝饼。桂花糖芋头。羌饼。炸春卷。肉粽。青团子。馄饨（分开洋三鲜馄饨、手推馄饨、绉纱馄饨、扁馄饨之多）、小笼馒头、生煎馒头、锅贴、油馓子、粢饭糕、猪油糯米糕、酸辣汤、鸭血粉丝汤、汤团、翡翠烧买。羊肉汤。惠山油酥饼。韭黄炒年糕。酒酿圆子。糖炒桂花大栗。清蒸带鱼。炖肉龙松。茭白炒虾。蚌肉烧豆腐。 　　由此，读用当代汉语写就的《水绘的人事》，我的眼前常常不由自主地会幻化出《东京梦华录》、《吴郡岁华纪丽》，甚至是《随园食单》之类古代汉语的篇章书影。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如果一本书仅止于此，那么，此书充其量只是有着民俗学意义的优秀城市志而已。 　　作为一本散发出强劲文学性的汉语散文集，《水绘的人事》显然超拔于此。昔年江南城市生活的种种场景，在本书中实际只是背景，书页处处是“有我之境”。 　　清贫幽色的过去街巷背景中，我们总能看到一位“敏感而自尊”的、在“简陋的板壁屋”里孤寂、清贫成长的少年形象。 　　是个人化而非公众化。是个人话语而非公共话语。稍加辨认就可以发现，置身于江南小城中的强烈个人化的境遇和感受，正是本书强劲文学性的核源。而这些个人化的感受，往往全部是民俗学家所视而不见的东西。 　　――少年总是做梦。“我进入空无一人的老屋，碗橱里的碗碟还在微微晃动，木门上留着推门时留下的湿手印，似乎刚才还有人在这屋子里，听到我进来就放下手头的活匆匆隐退了。我跑过一间又一间的堂屋，想追赶那个隐退的人，想看看他（或她，或它）到底是谁？可总觉得那人就离我一步之遥，而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