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临骏：爱着〔小时代〕的大时代.docVIP

打开买票软件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惊，很久没见到满屏灰色只有寥寥边角位置可选的场景，这已经是《小时代4》上映第四天。等到影厅时，见到满场的姑娘，成群结队或拽着身边神色不大耐烦的男友，掏出手机拍自己仰面微笑的样子和膝头的电影票，“最后一部啦。”她们说，语调像是唏嘘刚过去不久的毕业季。 不亲眼见到他们，很难想象热爱这系列电影的人群实实在在的模样，那些在微博上情绪激动、出言让人瞠目的ID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喝哪个牌子的可乐，可他们看上去再平常不过，与你我一样都是路人甲，起身上洗手间时也会向周围欠身说句不好意思，顶多像所有的20左右的年轻人一样，还把自我放在视界的焦点处。 他们来看《小时代》，一定不是为了什么镜头美学与故事节奏，于是散漫叙事和混乱结构等诸多使其甚至不能被称为电影的大缺陷，影响不了他们的情感投入。我身边一个姑娘真哭了，那个念台词像水鸟轻轻点过水面的顾里检查出子宫癌的时候，她就开始哭，抽着鼻子，在包里翻了好一阵纸巾，又哭过无数个莫名奇妙的特写，哭到传说中那场大火像壁炉光只在屏幕上闪了一下。如果是听说，我一定只会不加思索的撇撇嘴，可一旦一个真实的人在你面前为此流出真实的眼泪，你也会为自己的刻薄感到尴尬，哪怕自诩机智。 因为你眼见他们被浪冲走，却无能无力。 他们真的相信那些动辄歇斯底里喊着爱恨喊着分离喊着在一起是真挚情感的正常态，也真的相信那些华丽的皮草、水晶灯、豪华住宅是浮游在都市上层的斑斓梦。不止相信，他们还深深向往。就像看完韩剧，勒令男友半夜快递炸鸡啤酒上门的女孩。他们在《小时代》描摹的幻境中入戏，用屏幕上所见来补慰现实中所求，在那些身裹华服的人物身上为脆弱的自己找到寄托：时间可煮雨，岁月可缝花。 于是，你可撼泰山都撼动不了他们拥护此片的决心，你用再多美学理论再多IMDB榜单上的经典也说服不了他们，他们爱的不是身为电影的《小时代》，而是一起演着或终将演着《小时代》的自己，你如何说服一个人不要自恋或自怜？不如去问问纳西 可纳西索斯因自恋丧命是因为水妖的诅咒，是谁给他们造的这一口四壁森森的枯井，让他们只能观天想象因而狭隘因而轻信？ 所有的年轻人都是时代的倒影，是游在海面上轻快的鱼群，他们敏捷、迅猛、不加思索，无法分辨寒暖流带来的营养物质和暴风裹挟来的垃圾，他们天真，容易饥饿，为了喂饱年轻的胃口从不择食：那边漂来一只已经腐烂的虾米，好，真好。 生活在一个早不崇智、也将情感物化或等同于宣泄欲望、满足生存繁衍工具的大时代，这些年轻的鱼群，能游向什么小时代？ 不做文青很多年的黄磊在媒体上谈起他对女儿的期待，其中一句让我动容：“让她懂得做一个普通人。”这不是我们的主流价值观，力争上游、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才是。 一两岁孩童就要比着谁先走路、谁先说话、谁先数数，大家都知道每个孩子发育各有阶段，也都知道这些事到最后谁都会，可将自身荣辱系在孩子身上的成年人，忍不住在心里擂起战鼓，让孩子代替自己上战场：在早教班里你就要做第一，才艺上更不能输，你要考名校，你要嫁豪门，你要买豪宅挎名包、在CBD出出入入光鲜亮丽，还要儿女双全，你怎么可以安于做一个普通人？一个落后的普通人？ 这几年人们在荧幕上将迷茫的、荷尔蒙汹涌的国产青春看了个遍，立意不是怀旧便是煽情，打了鸡血的励志片落点更是永在逆袭成功。《穿PRADA的女魔头》如果拍一个中国版，结局一定只能是女主角取代女魔头傲视时尚行业，而《哪啊哪啊神去村》根本无法翻拍，本来就为自己的前景担忧着呢，谁还要看一个大好青年落户偏僻山林的悲惨故事呢？ 在这个所有东西都可以被量化、物化的赛场上，无论失败者还是成功者都怀揣着一颗空洞脆弱的心——不能承受失败，自然世界永远要以自己为中心；梵高两字近意味着名气与天价，不懂在物质之外还有审美与创造；觉得孤独，却一再被教导“过日子和谁不是过”“有房有车才重要”“爱你就是要对你千依百顺”，而没见过情感关系中的尊重、欣赏、包容与独立。 于是只好向往代表着成功的奢华物质，只好以为又喊又叫、时哭时闹的情感便是最彻底的表达。所以当指责涌向这部电影，他们自然愤怒，而你又怎么忍心去责怪一只坐在枯井里的年轻青蛙不知春秋、没见过海洋？ 甚至就连嘲笑他们“年轻”也是不对的。扒下华服，它描绘的无逻辑故事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肥皂片：恶婆婆、嘴毒心善的女主角和霸道总裁大战三百回合。据说中年妇女们恰是这类剧的忠实受众。而那些手撕鬼子的荒唐戏码又高明到哪里呢？ 对一部作品的流于谩骂是无意义的，哪怕是对《小时代》这样无意义的作品。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它的惊人票房是现世真实又悲哀的投影。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写：我们今天在惊恐的深渊之中，我也会一而再地抬头仰望那些旧日的星辰……在永远不断向前的永恒的节奏之中，这样的倒退仅仅是短短的一阵间歇。 而我们呢，要望向哪里？望向故纸堆？还是望向未来以报希冀？ 每个令人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