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孟郊〈秋怀〉诗十五首.doc

FILENAME 論孟郊秋懷詩十五首 - PAGE 13 - 論孟郊〈秋懷〉詩十五首 李 建 崑 一．前言 在中國文學史上，很難找到類似孟郊這樣的詩人。一生遭遇坎坷不堪，卻仍然 不放棄詩歌創作；他生性狷介，兀傲不屈，癡狂地吟詠自身之失志與窮窘，並創造 出一種生峭而古雅之詩歌風格。賈島一度與其作風相近，然賈島為孟郊之後輩，作 詩雖刻意模仿，擅長之詩體卻是五律，與孟郊之五古仍然有所不同。 　　司空圖在〈與李生論詩書〉曾譏諷說：「賈島詩非附於寒澀，無所置才。」（ 注一）唐．貫休〈讀孟郊集〉卻讚歎東野詩：「清刳霜雪隨，吟動鬼神司。」（注 二）從史料記載來考察，其實孟郊「詩名播天下」（注三），在貞元、元和間，是 一位重要詩人。「寒苦」固然是詩論家對孟郊的刻板印象，然而孟詩之格調高古， 詞意精確，也的確不是尋常之人所能及；韓愈之極口推重，有其一定之道理在。筆 者曾在本刊第一期析論韓愈〈秋懷詩〉十一首，深深被詩中筆勢之恣縱，寄意之多 端所折服；近三年從事孟郊詩彙注工作，發現孟郊也有題名為〈秋懷〉的十五首五 言聯章古詩，詩情與詞采，頗富特色。茲提出論析，以就教於海內方家。 諸本孟東野詩集均將〈秋懷〉詩收入卷四「詠懷下」。華忱之《唐孟郊年譜》 未予繫年，夏敬觀《孟郊詩選注》註解第一首說：「此〈秋懷詩〉，乃東野老年居 嵩所作。末二句思及往昔吳楚之行役也。」（注四）夏注將此詩判為孟郊老年居嵩 所作。考之〈秋懷〉第十首有：「曩懷沉遙江，衰思結秋嵩。」之語，其他各首的 確不乏歎老之語，例如：「老泣無涕洟，秋露為滴瀝。」、「老骨坐亦驚，病力所 尚微。」、「秋至老更貧，破屋無門扉。」、「老骨懼秋月，秋月刀劍稜。」、「 老病多異慮，朝夕非一心。」、「老人朝夕異，生死每日中。」、「幽苦日日甚， 老力步步微。」、「霜氣入病骨，老人身生冰。」。可知夏敬觀之說法甚確，惟亦 未及繫年 。 孟郊的老年生活十分悲苦，先是元和三年，孟郊五八歲，先喪一子。元和四年 丁母憂。元和五年東野又有一個十歲幼子夭折，由〈悼幼子〉：「負我十年恩，欠 爾千行淚。」可證。元和六年，又有一嬰兒夭折，孟郊為作：〈杏殤十首〉託早殞 的杏花骨朵，抒發自己的哀悼。當年九月，鄭餘慶入朝擔任吏部尚書，孟郊落職。 可以說孟郊到了六十一歲，仍然過著貧乏困頓的生活。孟郊在〈鄧寄陝府鄧給事〉 中說：「戇人年六十，每月請二千。不敢等閒用，願為長壽錢。」可見在職期間所 得微薄的俸祿，也不敢隨意支配。〈秋懷〉詩的寫作時間，應當就在這數年之間； 其寫作背景，應當前述遭遇相去不遠。以下即分章詳為析釋，以見其獨到之詩藝。 二?〈秋懷〉十五首分章析釋 孤骨夜難臥，吟蟲相唧唧。老泣無涕洟，秋露為滴瀝。去壯暫如翦，來衰 紛似織。觸緒無新心，叢悲有餘憶。詎忍逐南帆，江山踐往昔。 起首二句，敘己夜臥難眠，但聞鳴蟲唧唧。「老泣」二句謂年老無涕洟，蓋已 流之多矣。「秋露」、「滴瀝」喻己老淚，甚為精妙。以下「去壯」，昔壯也。「 來衰」，今衰也。「如翦」，表其速?「如織」，狀其繁。思緒所及，萬念皆灰， 故謂「觸緒無新心」；悲哀叢集，憶念不盡，故謂「叢悲有餘憶」。末二句謂此種 心境，何能搭乘歸船，重踏往昔踐履之地﹖孟郊晚年居洛陽，母亡子夭，一事無成 ，故有怯歸之感。 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腸中 轉愁盤。疑懷無所憑，虛聽多無端。梧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 起首承前章「夜臥難眠」而來，詳寫夜景。謂秋月冷照，顏色如冰。久客他鄉 ，心志益為薄弱。「冷露」二句，謂秋露滴面，驚破夜夢；秋風冷峭，寒澈身骨。 「席上」二句，寫輾轉床褥，故身有病臥之痕。其中「腸中轉愁盤」句，以盤為喻 ，寫衷腸之哀愁，如盤之轉，最為新巧。以下「疑懷無憑」句、「虛聽無端」句則 寫精神恍惚、心靈無著之狀。「梧桐」二句，謂寒氣凜冽，梧桐已枯，桐葉之聲， 如奏哀曲，聞之生悲。本章譬喻之精巧，鍊字之艱苦，造境之寒澀，實為前所未有 。 　　　　一尺月透戶，仡栗如劍飛。老骨坐亦驚，病力所尚微。蟲苦貪剪色，鳥危 巢焚輝。孀娥理故絲，孤哭抽餘思。浮年不可追，衰步多夕歸。 起首以夸飾筆法寫月影之短，透戶而來；月移迅速，如劍之飛。「老骨」二句 ，謂強支病體，驚覺月景之短；歎病中所尚雖微，不過一尺月景，亦難從人願。「 蟲苦」二句，謂秋蟲貪戀短暫之月色而哀吟，宿鳥以月影若焚輝而危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