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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共享单车”乱局中的技术治理与公民责任

摘要：

共享单车作为共享经济与绿色出行的标志性产物，在迅速渗透中国城市肌理的同时，也因其无序停放、过度投放与大量废弃等问题，引发了持续的“城市乱局”与治理挑战。本文旨在深入剖析城市共享单车乱局背后，技术治理手段与公民责任话语之间的复杂互动与内在张力。研究采用批判性的社会技术分析框架，结合对典型城市政策文件、主流单车平台用户协议与操作系统以及相关公共舆论的文本分析。研究发现，以电子围栏、信用积分、动态计价为代表的技术治理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规训了用户行为、重塑了城市空间秩序。然而，这种治理范式并非价值中立：它通过一种微妙的算法化规训，将原本属于平台的运营成本与政府的监管责任，大规模地、个体化地转嫁给了终端用户。在此过程中，“公民责任”被从一种内生的、基于公共理性的伦理自觉，重构为一种外在的、基于经济奖惩与数据监控的、可被计算的合规行为。这种以技术为核心的治理模式，虽然在短期内提升了管理效率，但长远来看，可能侵蚀了公民参与公共事务的内在动机与自主性，并将复杂的城市治理问题简化为个体用户的道德或技术合规问题，从而遮蔽了其背后的资本逻辑与结构性矛盾。本文认为，走出共享单车的治理困境，亟需超越单纯的技术控制或个体归责，构建一种政府、企业与公众三方权责明晰、良性互动的协同治理新范式。

关键词：

共享单车，技术治理，公民责任，城市治理，协同治理

一、引言

在过去的十年间，以鲜艳色彩为标志的共享单车，如潮水般涌入中国乃至全球各大城市的街头巷尾，成为现代都市景观中一道独特而又充满争议的风景线。作为共享经济理念与绿色交通倡议的集大成者，共享单车以其便捷、经济、环保的特性，有效解决了城市公共交通“最后一公里”的难题，极大地便利了市民的日常出行。它的出现，曾一度被誉为是解决城市拥堵、减少碳排放、提升居民生活品质的创新性方案，并被广泛视为“智慧城市”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伴随其爆发式增长的，是一系列始料未及的负面外部性，集中表现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城市乱局”。

人行道被单车洪流堵塞，盲道被肆意侵占，地铁口、公交站乃至居民小区门口，堆积如山的单车不仅严重妨碍了公共交通与行人通行，也极大地破坏了市容市貌。更为严重的是，资本驱动下的过度投放与恶性竞争，导致了海量的单车被闲置、损坏乃至直接废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单车坟场”，造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与环境负担。这场乱局的出现，使共享单车从一个技术与商业的成功故事，迅速演变为一个严峻的城市治理难题。它深刻地考验着城市管理者的智慧，也拷问着每一位城市居民的公共精神。

面对这一挑战，治理的路径主要沿着两个维度展开。其一，是自上而下的技术治理。共享单车平台公司，在政府监管的压力与自身运营效率的驱动下，不断迭代其技术管理系统。从最初简单的机械锁，到后来的智能锁、全球定位系统，再到如今被广泛应用的电子围栏、蓝牙道钉、信用分奖惩机制以及基于供需关系和停放行为的动态计价系统。技术，被赋予了规范用户行为、优化车辆调度、重塑空间秩序的重任。其二，是关于公民责任的公共话语建构。在媒体报道、政策宣传与平台的用户教育中，“文明用车”、“规范停放”、“爱护车辆”成为高频词汇，乱局的成因在很大程度上被归结为部分用户“素质低下”或缺乏公共责任感。

然而，这两种治理路径之间并非简单并行，而是存在着深刻的内在关联与张力。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在共享单车的治理实践中，以平台为主导的技术治理手段具体是如何运作的？这些技术手段在塑造用户行为的同时，如何重新定义和分配了“公民责任”？在这种由技术所中介的治理关系中，政府、企业与公民三者的角色与责任边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动？本研究旨在通过对这一系列问题的深入探讨，揭示共享单车乱局背后，技术权力与个体责任之间复杂的互动逻辑，批判性地反思当前技术治理范式的局限性，并为探索更为公平、有效、可持续的城市公共资源协同治理模式提供理论参考。

二、文献综述

对共享单车乱局的学术探讨，已在城市规划、交通管理、社会学与传播学等多个领域展开。为了明晰本研究的理论定位，需对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性梳理，主要围绕城市共享经济治理、技术治理与政府性，以及公民责任与公共空间三个维度展开。

关于城市共享经济治理的研究，是理解本议题的宏观背景。学者们普遍认为，以共享单车为代表的平台经济，对传统的城市治理模式构成了巨大挑战。早期的研究多聚焦于其积极效应，如提升交通效率、促进绿色出行等。然而，随着问题的暴露，批判性的研究视角逐渐占据主流。这些研究指出，共享单车企业本质上是将私有财产（单车）投入公共空间进行营利活动，其商业模式的核心之一，便是将车辆的停放、维护等管理成本外部化，转嫁给社会和政府承担。因此，所谓的“共享”，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资本对公共空间的“私有化”占用。现有的治理研究多集中于政府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