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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华工苦力话语中的种族化与法律排斥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十九世纪见证了全球范围内中国劳工的迁徙浪潮，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将华工普遍定义为苦力的歧视性话语的形成与固化。本研究旨在剖析这一苦力话语的建构过程及其在美国语境下的种族化机制，并揭示该话语如何成为系统性法律排斥的意识形态基础。本研究采用批判性话语分析与法律史相结合的方法，考察了十九世纪美国的政治辩论、法律文本及大众传媒。研究发现，苦力一词远非中性的劳动者描述，而是被建构成一个复杂的符号集合，它将华工与非自由劳动（等同于奴隶制）、异教道德（如淫荡与堕落）以及非人的生物性威胁（如蝗虫入侵）相捆绑。这一话语通过将暂时的劳动合同状态转化为一种天生的、不可改变的种族属性，成功地将所有华工种族化为苦力。这种种族化的论述，最终为美国社会提供了将华工排除在自由劳动与共和美德之外的合法性，并直接催化了包括一八七五年《佩奇法案》和一八八二年《排华法案》在内的一系列法律排斥措施。本研究认为，苦力话语是美国种族形成的关键机制，它演示了种族观念、劳工政治与法律建构如何共谋，将一个特定群体排除在国家共同体之外。

关键词：华工；苦力话语；种族化；法律排斥；十九世纪；排华法案

二、引言

一八八二年《排华法案》的通过，是美国历史上一个分水岭式的事件。它不仅是美国联邦法律首次以种族和国别为由，禁止一个特定群体移民入境，更标志着美国从一个欢迎移民的国家转向了守门人的国家。这一法案的诞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达三十余年反华运动的顶峰。在这场运动中，经济的焦虑、文化的冲突和政治的角力相互交织，但将这一切力量凝聚起来，并使其最终转化为国家意志的，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极具煽动性的话语——苦力话语。

十九世纪下半叶，随着美国西海岸的开发和跨大陆铁路的修建，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激增，大量来自中国广东等地的劳工应运而生。然而，他们在美国的经历，从一开始就被苦力这一标签所笼罩。这个词汇最初在英属殖民地语境中，用以指代被诱骗或强制签订长期契约的亚洲劳工，其地位近似于奴隶。当这一话语被移植到美国，尤其是加利福尼亚时，它迅速地与所有中国移民画上了等号，无论他们是自由移民、契约劳工还是商人。

这种话语的泛化，绝非偶然的词义漂移。它是一种有意识的政治建构和种族化策略。在刚刚经历过内战、废除了奴隶制的美国，自由劳动的理念被奉为共和主义的核心美德。反华分子通过将所有华工污蔑为苦力，实质上是在指控他们是新奴隶，他们的到来不仅威胁了白人自由劳工的工资，更威胁了美国的共和体制本身。与此同时，苦力话语还被填充了丰富的道德与生物内涵，华工被描绘为无法同化的异教徒、传播疾病的瘟疫源头、以及威胁白人种族纯洁性的堕落者。

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苦力这一最初可能指涉特定劳动关系的词汇，是如何在十九世纪的美国被种族化，转变为一个指代全体中国人的、具有内在生物性与文化性缺陷的种族标签的？这种话语的种族化过程，具体通过哪些机制（如政治、媒体、工会）得以实现？最终，这种种族化的苦力话语，又是如何被法律文本所吸收、转译和合法化，从而构成了系统性法律排斥的基石？

本研究的目标在于，通过解剖苦力话语的形成与演变，来揭示种族这一概念本身在美国历史上的流动性与建构性。本文旨在论证，苦力话语并非对华工群体的客观描述，而是一个主动的种族化工程。这一工程成功地将经济问题（劳工竞争）转化为种族问题（文明冲突），将阶级问题（劳动压迫）转化为法律问题（移民排斥）。本文将依次梳理关于华工、种族化与排华法律的现有文献，阐明本研究采用的话语分析与法律史方法，随后深入分析苦力话语的建构、种族化机制及其在关键法律文本中的体现，最后总结这一话语共谋如何形塑了美国的种族等级与法律传统。

三、文献综述

围绕十九世纪华工移民与排华运动的研究已然十分丰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的学术脉络：劳工与移民史、法律史以及种族形成理论。

首先，在劳工与移民史领域，学者们（如罗纳德·高木、苏成、李漪莲等）对华工的迁徙动因、经济贡献、社会组织的形成以及他们所遭受的残酷排斥，进行了详尽的实证研究。这些研究奠定了我们理解华工经历的基础，它们有力地驳斥了华工是被动受害者的刻板印象，展现了华工群体内部的复杂性及其能动性。例如，研究揭示了大多数赴美华工并非如苦力话语所污蔑的契约奴隶，而是寻求经济机会的自由移民，他们通过赊单制（客票信用）或亲族网络筹集旅费。这一脉络的贡献在于还原了历史真实，但其研究重点往往在于华工的社会经济史和抵抗史，对于苦力话语本身作为一种独立的、具有强大物质力量的意识形态建构的分析相对分散，有时将其视为既定种族主义的反映而非生产者。

其次，在法律史领域，学者们（如哈尼·洛佩兹、查尔斯·麦克莱恩、埃里卡·李等）深入探讨了反华法律的演进。研究详细梳理了从加州地方的外国矿工税到联邦层面的《佩奇法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