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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帕斯国王

谁在审判我

先知预言我将弑父娶母，

于是我流亡异国、屡建功勋成为万人敬仰的君主，

并迎娶了美丽高贵的王后，

却在追查瘟疫源头时发现——

我就是那个被诅咒的罪人。

石像的血泪是从新月之夜开始流淌的。

的。

起初只是守夜士兵醉醺醺的呓语，没人当真，直到黎明时分，换岗的卫兵看见那两道触目的暗红痕迹，从神像石刻的眼窝蜿蜒而下，划过冰冷的面颊，凝固在斑驳的基座上。消息像滴入清水的墨，迅速在王宫污浊的空气里洇开，带着一种不祥的窃窃私语。紧接着，是阿波罗神庙的祭火连续三日在暴雨中熄灭，牧人们报告羊群成片癫狂地互相顶撞至死，而城邦最东边的水泉，一夜之间泛起了铁锈般的腥气。

瘟疫来得毫无预兆，却又仿佛蓄谋已久。它不似往年灼烧肺叶的热病，也并非肿胀喉头的恶疾，而是一种无声的枯萎。强壮的男人在田埂上走着走着，便如遭雷击般倒下，皮肤泛起灰败的斑点；母亲抱着吮吸乳汁的婴儿，却发现怀中的小身体不知何时已然冰凉。死亡的阴影并不咆哮，它只是悄无声息地弥漫，所过之处，生命如同秋叶般簌簌凋零。求祷的香烟和献祭的牲血，都无法填补那日益扩大的空洞。底比斯在腐烂在腐烂。

宫殿大厅里，熏香也压不住那股若隐若现的衰败气味。廷臣们垂首肃立，面庞在跳动的火炬光影里显得晦暗不明。年迈的祭司克瑞昂匍匐在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神谕……阿波罗的神谕显示，是一桩深重的罪孽污染了这片土地。唯有驱逐那玷污者，瘟疫方能止息。”

王座之上，俄狄浦斯倾听着，指节因用力握着权杖而微微发白。他的脸庞，这些日子明显地消瘦了，颧骨像岩石般凸起，眼窝深陷，但那里面燃烧着的火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逼人。这双眼睛曾洞悉狮身人面的女妖斯芬克斯那致命的谜题，为底比斯带来了新生；此刻，它们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隐伏的焦躁。

“罪孽？”他的声音在大厅回荡，沉稳，却蕴含着风暴前的压力，“何种罪孽？何人犯下？”

“神谕示下，是先王拉伊俄斯的血……”克瑞昂的声音更低了，“那场多年前悬而未决的谋杀。”

一阵寒意掠过众人的脊背。拉伊俄斯，那位在前任王驾崩后不久，便在一次远行中遇害的先王，他的死始终是一团迷雾。

俄狄浦斯的眉头锁紧了。他离开科林斯，那养育他的故国，已经太久太久了。德尔斐神庙女祭司那尖利扭曲的预言——“你将弑父娶母”——至今仍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记忆的最深处，驱使着他背离家乡，永世流浪。他曾以为逃得足够远了。他来到这里，解开了斯芬克斯之谜，拯救了绝望中的底比斯，被感恩被感恩的人民拥立为王，继承了死去先王的王位，也接纳了他留下的寡妻，美丽的伊俄卡斯忒。他拥有了权力、荣耀、家庭，他用智慧和力量建筑了一座坚固的城池，将那可怕的预言隔绝在外。难道那命运的猎犬，终究还是循着气味追踪而至了吗？

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某种莫名恐惧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

“听着！”他的声音如同青铜撞击，“我，俄狄浦斯，在此向诸位，向全体底比斯公民立誓！我将亲手揭开这层迷雾，找出杀害拉伊俄斯的凶手，无论他是谁，藏身何处！哪怕他就在这宫墙之内，就在我们中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正义凛然，“我绝不姑息，绝不容情！以诸神之名神之名，我必须这样做——为了我的城邦！”

“为了城邦！”廷臣们齐声应和，但那声音里缺乏真正的力量。

誓言已发，如同离弦之箭。俄狄浦斯立刻展现了他在危难时刻一贯的高效与强硬。他派出信使，召集所有可能知晓当年旧事的长老；他命令侍卫巡查全城，搜寻任何可能与先王之死相关的线索；他甚至传谕，任何提供有效信息的平民都将得到重赏，而知情不报者，将与被诅咒者同罪。

整个王国在这位君主的意志驱动下，如同一架生锈的机器，嘎吱作响地运转起来。紧张的气氛取代了之前麻木的绝望，猜疑的目光在街巷间交织。然而，几天过去，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人们对那件陈年旧案似乎集体失忆，或者说，不敢记忆。

直到那天下午，盲眼的先知忒瑞西阿斯，在他的童子的牵引下，来到了王宫。老人穿着沾满尘土的黑色斗篷，枯瘦的手紧握探路杖，空茫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俄狄浦斯亲自迎接了他，言辞恳切，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位能与神明沟通的智者身上。

“伟大的先知，”俄狄浦斯说，“请你运用你的天赋，告诉我们，是谁双手沾染了拉伊俄斯的鲜血？谁是那玷污这座城市的罪人？”

忒瑞西阿斯沉默着，布满皱纹的脸庞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抗拒某种无形的压力。良久，他才用嘶哑的声音开口：“知道真相是可怕的，国王陛下。让我保有这个秘密吧，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俄狄浦斯的心沉了下去，不耐与怀疑开始滋生。“什么意思？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别忘了，是全底比斯的生死存亡系于此！”

“你！就是你！”先知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呐喊，探路杖猛地指向王座的方向，尽管他双目失明，“你就是你要寻找的polluter（玷污者）！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