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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官传》原文及译文

《伶官传序》节选自北宋欧阳修编撰的《新五代史?伶官传》，是为该传所作的序言。五代（907-960年）是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频繁的动荡时期，后唐庄宗李存勖早年凭借勇力平定叛乱、建立霸业，却晚年沉溺声色、宠信伶人，最终身死国灭。

欧阳修处于北宋中期，目睹朝廷积弊，欲以史为鉴警示当朝统治者。他打破传统史著体例，专为伶人立传并作序，并非聚焦伶人本身，而是借庄宗“得天下易，失天下速”的史实，探讨“盛衰之理，在于人事”的核心命题。此文既是史论散文的典范，也体现了宋代“文以载道”的文学主张，与《苏武传》“以史颂德”的创作意图形成历史反思的不同维度。

原文：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节选自宋?欧阳修《新五代史?伶官传》

注释：

伶官：指在宫廷中授有官职的伶人（戏曲演员），后唐庄宗宠信伶人，甚至让其参与朝政。

原：推究、探究，此处为动词，引出对历史因果的分析。

庄宗：即后唐庄宗李存勖（xù），五代时期后唐的建立者，前期勇武，后期荒淫致亡国。

晋王：指李克用，李存勖之父，唐末割据军阀，封晋王，与梁、契丹等有深仇。

三矢：三支箭，象征李克用未竟的三大遗愿——报仇梁、燕王，追责契丹。

其：副词，表祈使语气，可译为“一定、应当”，体现李克用临终嘱托的郑重。

从事：古代官职，此处指王府或朝廷派往办理具体事务的属官。

少牢：古代祭祀用的祭品，指猪、羊各一头，规格低于“太牢”（牛、羊、猪俱全）。

组：丝织的绳索，此处指用绳索捆绑，“系燕父子以组”即捆绑燕王父子。

函：名词作动词，用木匣装盛，“函梁君臣之首”指将梁国君臣的首级装入木匣。

仇雠：仇人、仇敌，“雠”与“仇”同义，此处指梁、燕王等敌对势力。

一夫夜呼：指后唐同光四年（926年），贝州士兵皇甫晖发动叛乱，引发连锁反应。

誓天断发：庄宗逃亡途中，士兵溃散，他无奈割发对天发誓，以示忏悔，见《新五代史》记载。

逸豫：安逸享乐，与前文“忧劳”相对，是欧阳修强调的亡国根源。

忽微：细微的事情，“忽”“微”均为古代极小的长度单位，喻指不起眼的隐患。

所溺：所沉溺的人或事物，此处指庄宗痴迷的伶人、歌舞等享乐之事。

译文：

唉！国家兴盛与衰亡的道理，虽然说是天命，难道不也是由于人事吗？推究庄宗得天下和他失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了。

世人说晋王临死的时候，拿三支箭赐给庄宗，告诉他说：“梁国，是我的仇敌；燕王，是我扶持建立起来的；契丹与我订立盟约，结为兄弟，他们却都背叛晋而归顺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留仇恨；给你三支箭，你一定不要忘记你父亲的愿望！”庄宗接了箭，把它收藏在祖庙里。此后出兵作战，就派随从官员用猪、羊各一头祭告祖庙，请出那三支箭，用锦囊盛着，背着它走在军队前面，等到凯旋时再把箭放回祖庙。

当庄宗用绳索捆绑着燕王父子，用木匣装着梁国君臣的首级，进入太庙，把箭还给先王，向先王禀告成功的时候，他意气骄盛，多么雄壮啊！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已经平定，一个人在夜间呼喊，作乱的人便四方响应，他匆忙向东出逃，还没有见到叛军，士卒就离散了，君臣相对而视，不知回到哪里去。以至于对天发誓，割下头发，大家的泪水沾湿了衣襟，又是多么衰颓啊！难道是得天下艰难而失天下容易吗？或者说推究他成功与失败的事迹，都是由于人事呢？《尚书》上说：“自满招来损害，谦虚得到好处。”忧虑辛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闲享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自然的道理。

因此，当庄宗强盛的时候，普天下的豪杰，都不能跟他抗争；等到他衰败的时候，几十个伶人围困他，就自己丧命，国家灭亡，被天下人讥笑。祸患常常是从细微的事情积累起来的，人的才智勇气往往被他溺爱的事物困扰，哪里仅仅是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