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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捡石头的故事

她在月亮上捡石头

嫦娥在月宫捡到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石头说：「你是我见过最丑的仙女。」

我气得差点把它扔进陨石坑。

它突然开口：「但你也是唯一没被时间改变的。」

「知道为什么广寒宫永远这么冷吗？」

「因为后羿的思念在这里冻结了。」

广寒宫。

这名字起得真是……恰如其分。寒，彻骨的寒，不是人间那种能呵出白气、搓手跺脚就能驱散的寒冷。这里的冷是无声无息、无孔不入的，它渗透进玉砌的栏杆的栏杆，浸润着琉璃瓦片，缠绕在宫殿每一根孤寂的梁柱上，最后，沉淀在我的骨头缝里。万年了？或许更久。时间在这里失去刻度，像一潭死水，不起微澜。

每日，不过是看着那只蠢笨的吴刚，挥动着他那柄永远砍永远砍不倒月桂的斧头，斫伐声空洞地回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永恒的沉寂。或是逗弄几下弄几下玉兔，看它用红宝石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我，然后继续捣弄那些永远也捣不完的药杵。它们。它们都有事可做，徒劳，但有事可做。而我，嫦娥，这个偷食了不死药飞升的“仙子”，最大的消遣，便是在这片清冷皎洁、荒芜得惊人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收集石头。

是的，捡石头。月球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银灰色尘埃，行走其上，脚步虚浮，留下清晰的印记，转瞬又被无处不在的、死寂的氛围抹平。陨石坑遍布，像一张麻子脸，记录着亿万年来虚空投掷的伤疤。我的收藏品就散落在广寒宫后院一片空地上，大多是些奇形怪状的月岩碎块，有些带着晶莹的剔透感，像是凝固的泪滴；有些则漆黑如墨，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它们沉默，冰凉，和我一样。

今日巡逻（我管这叫巡逻，在我这无边无际的囚笼里）至一处平日少去的环形山边缘。这里的岩石棱角更为角更为锋利，带着一种新近撞击形成的莽撞。目光逡巡间，一角异色攫住了我。那不是月岩常见的灰白或深黑，而是一种极其温润的、内敛的乳白色，中间杂糅着几缕淡赭与青灰的流纹，像一幅被时光晕染开的古画。

我俯身，将它拾起。触手并非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这很不寻常。它的形状也奇特，非圆非方，大致像个不太规则的椭圆，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流水抚摸过千万年。正待细细端详——

“‘广寒仙子’？”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粝的砂岩的砂岩在摩擦。

我悚然一惊，指尖猛地收紧，环顾四周。四周。除了我，只有远处吴刚那单调重复的身影，以及脚下这颗星球亘古的死寂。幻觉？太久不说话，连自己的耳朵都开始欺骗自己了？

“往下看。”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我低下头，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声音……来自我来自我手中这块乳白色的石头。

它会说话？

活了这不知多少岁月，月宫上的活物，除了我、吴刚、玉兔，外加那棵砍不断的树，再无其他。一块石头成精了？

“你会说话？”我的声音因长久缺乏使用而显得有些滞涩。

石头（或许该称它为“他”？这声音听起来偏于中性，但感觉古老）顿了一下，仿佛在仔细打量我，然后，那句让我血液瞬间涌上头顶的话，清晰地砸了过来：

“嗯。而且，而且，说实话，你是我见过最丑的仙女。”

……

最丑的……仙女？

一股火气“腾”地从我心底窜起，直冲顶门。握着。握着石头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丑？！纵然在这清冷孤绝之地困守万载，仙容玉貌早已不是我所在意的东西，甚至这副皮囊本身都时常感到陌生和疏离，但“丑”这个字眼，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内心深处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属于凡属于凡尘女子的隐秘在意。曾几何时，在人间，人间，在后羿身边……那时的我，也曾有过明眸善睐，倾慕者众。

恼羞成怒。对，就是，就是这种感觉。混合着被冒犯的愠怒，和被戳破某种虚饰的狼狈。我几乎是恶狠狠地举起手臂，作势要把它远远地抛向前方那个深不见底的陨石坑——让它在那黑暗里永世沉沦，和它的毒舌一起腐烂！

风声在我耳畔呼啸，带着月面特有的、虚无的尖利。

就在脱手的前一刹那，那块石头又开口了，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我的动作：

“急什么？数百万年的光阴，就这点耐性？”

我的手僵在半空。数百万年？他说的是他自己？

“但你，”他话锋一转，那沙哑的声音里仿佛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东西，“也是唯一一个，没怎么被时间改变的。”

我没动。怒火还在胸腔里燃烧，但那火焰的边缘，已经开始卷曲，露出底下冰冷的困惑。这话什么意思？没被时间改变？我这副被困在永恒青春里的躯壳，内里早已被寂寞啃噬得千疮百孔，这算哪门子没变？

他似乎能感知我的情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悠远，像是在回忆某个极其久远的梦境：“我见过的仙女太多了……瑶池宴饮的，天河嬉游的，昆仑听讲的……她们最初也都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但时间久了，有的痴傻了，眼神浑浊得像隔夜的茶水；有的疯癫了，披头散发对着星空呓语；更多的，是变得……麻木，脸上的表情像是玉石雕刻的，再生动的情緒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只有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