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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汇塘的红色故事

当死神来收我时，我在刻碑

那座无名烈士墓在蒲汇塘边静静躺了七十年。

直到洪水冲开坟茔，露出密密麻麻九十三具遗骨。

每具骸骨的额头上都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蒲汇塘的水位一连涨了三天。

浑浊的黄水漫过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吞掉了岸边那棵老柳树嶙峋的脚踝，水面打着旋，漂来断枝、烂草和白色的泡沫。空气里一股河底淤泥被翻搅上来的腥气。老沈蹲在自家门槛上，望着屋后那条快要平了堤岸的水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呛人的呛人的纸烟。烟灰被湿风吹散，落在他沾满泥点的胶鞋旁。

他心里头不踏实。不是怕屋里进水，他这老屋子地势高，几十年了也没淹着过。他是担心塘边上那块地，那块立着无名碑的土坡。

坡。

那碑有些年头了，反正打他记事起就在那儿。青石的，不高，不高，也简陋，风雨把棱角都磨圆了，碑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光秃秃的，只知道里头埋的是“以前”的人。村里老人传下话，让后生们敬着点，别去打扰。这么多年，孩子们不去那儿耍，放牛的也绕着走，那土坡就这样在蒲汇塘边静静地躺着，草长草枯，七十多年了。

第四天夜里，雨下疯了。不再是砸瓦片的噼啪声，而是连续不断的、轰隆隆的隆隆的巨响，像天漏了底。雷声在低垂的云层里滚过来，压得人胸口发闷。老沈一夜没合眼，听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和水声。

声。

天蒙蒙亮时，雨势稍歇，变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淅沥。老沈披上破雨衣，抓起手电就往外走往外走。村道上全是积水，深的地方没到膝盖，水是冰凉的。凉的。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几乎是趔趄着扑向塘边。

然后，他僵住了。

手电筒昏黄的光黄的光柱颤抖着，落在那个他看了一辈子的土坡上。

坡。

坡没了。

靠近河岸的那一侧，被暴涨的洪水和浪水和浪涛彻底撕开，塌陷下去一大片，形成一个狰狞的豁口，新鲜的黄土和黑色的泥浆混杂着，裸露在外。而在那垮塌的断面里，在手电光照过去的地方，不是结实的泥土，而是……一片森白。

不是一块两块，是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一片的一片。

全是人骨。

老沈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转了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他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村里老人过世，他也帮忙拾掇过，但那是单个人的，是入了棺、受了香火的。眼前这景象，完全不同。那些骨头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态纠缠在一起，手臂弯折，腿骨交错，分不清谁是谁，仿佛在被埋进去的最后一刻，还在挣扎，还想要抓住什么。

他牙齿打着颤，强忍着逃跑的冲动，把手电光凑近些。浑浊的水流还在从豁口处不断渗入，冲刷着那些白骨。光线晃过一颗半埋着的骷髅头，空荡荡的眼窝的眼窝黑黢黢地望着被雨水洗刷的天空的天空。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在那骷髅头的眉心位置，嵌着一个东西。

一个圆形的，带着绿锈的暗色物件。

不是石头，也不是土块。那形状……像是一枚铜钱。

老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移动光束，照向旁边另一颗颅骨。同样，额头正中，正中，一枚铜钱深深嵌在那里，几乎与骨骼长在了一起。再旁边，还有，还有……所有他能看清的骷髅头，每一个，无一例外，额头上都嵌着一枚那样的铜钱。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瞬间爬满了全身。他“啊”地一声低呼，手电筒差点脱手掉进泥水里。他连连后退几步，一脚踩进身后的水坑，冰凉，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大的事。

警车和县里文保局的车是在中午前后到的，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看热闹的村民被拦在外面在外面，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瞧，议论声议论声嗡嗡作响。老沈作为发现者，被警察叫到一边问话，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情形，尤其反复提到那些诡异的铜钱。

现场很快被专业人员接管。考古队的、法医的，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在泥泞中忙碌。抽水泵轰鸣起来，将塌陷区里的积水往外排。随着泥土被小心地清理，更多的遗骸暴露出来。

初步的清点结果，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九十三具。

整整九十三具人类的骨骸，密集地埋葬在这个临河的浅坡下。

没有棺材，没有随葬品，甚至连裹身的席子都没有。就是那样直接被扔进去，或者……拖进去掩埋的。骨骸保存状况很差，长期受地下水侵蚀，很多已经酥脆不堪，但那种堆积叠压的状态，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仓促与残酷。

法医和考古人员蹲在遗骸边，进行着初步的鉴定。声音低沉而凝重。

“……男性，绝大部分是青少年……”

“看这耻骨联合面，还有牙齿磨损度……这个，超不过十六岁……”

“这边几个稍大，估计也就十八九，顶多二十……”

“最小的……在这里，”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专家用毛刷轻轻拂去一具细小骨架头颅上的泥土，声音有些发哽，“根据骨骺线闭合情况和牙齿萌出状态判断，死亡年龄，大约在十三到十四岁之间。”

人群外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有女人开始低声啜泣。

老沈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九十三个人！最大的二十，最小的才十四？他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死在这里？还被……

“刘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