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架上小茶壶.docVIP

博古架上的小茶壶 汪海峰 集了一套单元楼，稍事装修，客厅和厨房之间的隔断正好做一个博古架。住定之后，陆陆续续，博古架上也就摆满了东东西西。不管怎么说，每个家庭总有值得怀念的一些琐琐碎碎，而有些小摆设就时时提醒着人们对逝去的岁月的记忆。 博古架上最不显眼的是那把小茶壶。为了使它显眼些，我在茶壶底下扣了一只小宋碗，虽然高了一些，由于小的缘故，还是不显眼。别人也许不知道，在我的心中显眼。 小茶壶从嘴到把也就是十一二公分，壶身是瓜棱形的，上面有彩绘的花鸟，壶盖和壶把之间连着一条细银链，由于年长月久，银链已然发了黑。这是祖父用过的茶壶，祖父去世后，父亲就把它小心地保存了起来，因而茶壶上面依然是祖父的手泽。我对这把小茶壶倍加珍视，是由于我对祖父怀有深厚的感情。祖父人缘很好，在我们生活的方圆有口皆碑。 但祖父对于我却是十分严厉，以至于苛刻，大约出于我当时不能理解的望孙成龙的心理吧。因而可以说，我对祖父的爱，是在祖父逝去之后、我也懂事了之后才慢慢产生并越来越浓厚的一种无可寄托、无可表白的特殊感情。祖父活着的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实际上只是怕和恨。自我三四岁起，祖父就开始了对我的启蒙教育。祖父的教育方法很特别，他用硬纸片剪成公分边长的小方块，每个方块上写一个汉字，一面是简体字，一面是繁体字，他就用这小方块来教我识字。这方法很奏效，我不仅认识了简体字，同时认识了繁体字，这也是我在少年时代得以大量阅读繁体字、竖排版的书籍的基础。祖父在教我识字时，手里总是抓着那把小茶壶，茶壶在祖父的大手里只可一握。他或者将壶嘴在自己的嘴唇上点上一两点，呷上一半口，或者竟不喝，只是就那么在手里抓着。茶壶不离祖父的手，而这茶壶也就成了我最初的“教具”。据说，我在六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将报纸读下来，也掌握了简单的加减乘除。这都是在祖父的逼迫之下，在晚上脑袋丢来丢去的瞌睡里，在清晨不得不离开温暖被窝的无奈中，在打骂呵斥、循循善诱、坚韧不拔等等复杂的氛围之中“磨砺”出来的“成果”。当我成年之后长夜失眠之时，我就十分怀念童年时代的那份瞌睡；到我自己课女读书，希望造就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的时候，我才知道了承担这份责任的艰难。由于“早慧”，六岁时父亲领我去报名念小学。当时，我的性情很古怪，不管老师问什么，也不管会不会，反正一言不发。老师说：“还小，明年吧。”我上小学就到了七周岁。上了小学，又上了初中，这六七年里，祖父又给我教会了许多东西：打算盘、写大楷尤其是背诵，不但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还背了《毛主席诗词》《老三篇》《老五篇》他把对共和国的感情具体到了我的背诵上面。不管我干什么，我记得，那把小茶壶始终在祖父的手里抓着，而祖父也渐渐到了暮年。 祖母先祖父而去，暮年的祖父就很孤独，且时时有了暮气。那时是七十年代，生活很紧张，杂粮都吃不饱，吃肉的机会就少而又少了。一次，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猪头，这对全家人来说，就是过年了。中午，母亲把猪头洗净、切开、下锅，父亲叮嘱祖父下午看着把猪头煮好，晚上享用。我们都心情很好，父母高高兴兴去上班，我们也高高兴兴去上学，每个人心中，都为那顿晚餐激动了整整一下午。可是，晚上回来，一个个脸都绿了猪头被煮烂了。虽然“肉烂在锅里”，毕竟不吃，全家的期待就这样泡了汤。祖父酷爱象棋，棋艺在方圆很有名气，虽然晚年不怎么上手，可往棋摊上一站、一看，世间诸事就不复存在。肉煮在锅里，他就去看棋了，看完回来，肉已烂了。客观地说，祖父是有些不负责任。母亲虽没说什么，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我们做孩子的，是眼看到口的美味不翼而飞了的义愤。只有父亲在那里数落着祖父，祖父坐在那把老旧的太师椅里，低垂着苍老的头，一言不发，银白的长须堆在衣襟上，手里抚弄着那把小茶壶，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祖父是老了，他一生好强，这付可怜的模样，也是他明知自己严重的失误，而向全家人低了头。后来想想，一只猪头能值几何？怎能为此伤一个暮年可怜的自尊！退一步说，即使猪肉希罕，毕竟是口腹之欲，吃了如何，不吃又如何？可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又事出仓促，使得我们全家的每个人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恨。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不禁潸然泪下；每当看到博古架上的小茶壶，祖父的面容就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