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也正名乎张爱玲.docVIP

第一課 必也正名乎 張愛玲張愛玲的散文魅力 前言面向世界 一九三八年，大美晚報刊載一篇英文散文“What a life, what a girls life”，這應該是張愛玲第一篇正式發表的作品，比一九三九年的我的天才夢還早；她雖然自命為「生來是一個寫小說的人」，她的散文成熟作品卻早於小說，這使她的創作起點不同於鴛蝴派小說家，更不同於同時期的女作家。 那一年張愛玲十九歲，剛從父親的家逃離，並開始了她的英文寫作期，創作的高峰在一九四三年，她連續在英文雜誌二十世紀月刊發表中國人的生活和服裝、中國人的宗教、洋人看京戲及其他和幾篇影評，這幾篇英文散文後來分別重寫為中文，並收在一九四四年的散文集流言中。 這種中英文互寫的習慣一直延續到她晚年的作品，這使她在寫作時同時觀顧外國人與中國人的看法，而具備雙重視點，一方面向外國人展示中國的文化櫥窗，一方面向中國人抒發民族感情；她既創造了外國人眼中的「他者」，又揭開中國人自身的「人民記憶」，這種中英文互寫，華洋摻雜的風格，奠定了張愛玲的文體基調。 可以說，她的創作姿態一開始即有面向世界的企圖，她喜歡解說中國並擅於解說中國，起初是面向外國人，最後卻在中國獲得最廣泛的共鳴，這一點可與林語堂相提並論。 然而，張愛玲的解說中國又不同於林語堂，最大的差異在於文藝的品味上，張愛玲掃除士大夫的「閒適風」「隱逸風」，以民俗趣味取代經典藝術，以「人生味」凌駕「獨抒性靈」；以可愛先於可信，她的文藝旨趣是較具現代性與世界性的。 1機警 張愛玲的散文眼界高，睥睨凡塵，眼界寬，各種題材皆能入文，在文風的傳承上，如明末公安派、五四周作人，講究人生味的品嚐，在手法上則是出以機警。現代散文受明末公安派「獨抒性靈」的主張影響，與西方小品文講究個性的表達不謀而合，幽默與機警皆根於性靈，不同的是，幽默「性靈是因，會心是果」；機警「性靈是因，悲憫是果」。 機警的優點是「微言解紛」，缺點是「鬱剔尖刻」，張愛玲散文具有上海人的通與壞，她的通是「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她的壞是「由疲乏而產生的放任」，尖刻的時候她會說：「顧明道死了，我非常高興，理由很簡單，因為他的小說寫得不好。」連自己的弟弟也不放過「有這麼豐富的選擇範圍而仍舊有人心甘情願地叫秀珍，叫子靜，似乎是不可原恕的了」。然而，張愛玲的尖刻並不過度，她往往在鬱剔尖刻的頂點收上飄逸的一筆，將作品提升到戀夢幻滅的高度。 張愛玲最反對「三底門答爾」(sentimental)式的文體，直逼冷酷的現實，在談看書、談看書後記中就詳細地說明為何偏愛忠實的記錄體，她說：「我是對創作苛求，而對原料非常愛好，並不是尊重事實，是偏嗜它特有的一種韻味，其實也就是人生味。」又說：「現代西方態度嚴肅的文藝，至少在宗旨上力避『三底門答爾』。」 力避感傷，往往流於過激的諷刺，然而諷刺亦有局限，她說：「一旦懂事了，就看穿一切，進到諷刺，喜劇而非諷刺喜劇，就是沒有意思，粉鋪現實。本來，要把那些濫調的感傷清除乾淨，諷刺是必須的階段，可是很容易停留在諷刺上，不知道在感傷之外還有感情。」 可見機警的文風是反感傷反諷刺的結果，張愛玲的機警是建立在廣大的悲情之上，形成既悲涼又犀利的文風。 2怪誕之美 張愛玲的散文中有一部分是抒寫審美經驗的，像詩與胡說是簡短的詩評；銀宮就學記、借銀燈是影評；忘不了的畫、談畫寫觀畫的經驗；談跳舞寫世界各國的舞蹈；談音樂從交響樂寫到流行音樂；談看書、談看書後記為大規模的讀書心得。 歸納這些藝術欣賞活動，可以看出作者的藝術品味、文學品味。張愛玲是現代藝術的愛好者，她喜歡印象派大師梵谷、高更的畫；也喜歡日本浮世繪、超現實畫派；中國畫家她喜歡林風眠，亦是較具現代風味的。她還喜歡漫畫、電影、東寶歌舞團的表演、時裝雜誌、偵探小說，越通俗的藝術越能獲得她的喜愛。 最能觸動張愛玲的美是怪誕之美，是醜的美而非美的美。雨果說：「美只有一種，醜卻有一千種。」在美學上，怪誕美不屬於美的基準，而屬於非美的基準，它的色調形體是怪異的，力量是強悍凌厲的，怪誕為混合的藝術，非單純的藝術，它混合了恐懼、畸形、諷刺與滑稽，與崇高的藝術剛好產生對比與互補的效果。這說明張愛玲為什麼不喜歡拉斐爾的聖母像，而喜歡日本畫的「山姥與金太郎」，山姥披著一頭亂蓬蓬的黑髮，豐肥的長臉，眼睛妖淫，又帶點瀟灑的笑，而胸前的黃黑的小孩於強兇霸道之外，又有大智慧在生長中。張愛玲認為聖母像只是「天真的鄉下姑娘」，而山姥「看似妖異，其實是近人情的」。 德國的凱撒(Wolfgang Kaxser)在論怪誕的專書中，指出怪誕的特殊動機是為展現作者自身的一種危懼的生活，也就是說怪誕美顯示人類內心深處的不安，這種不安即張愛玲所說的「惘惘的威脅」、「大的破壞」；不安的情感產生不安的藝術，張愛玲所欣賞的現代藝術與她的作品的怪誕美豔異美，在精神上可以說是相通的。 張愛玲的蒼涼，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