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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故事

朋友在医院工作，我曾打趣道，你天天都面对生死离别，一定早麻木了吧。朋友说，面对死亡时，没有人会铁石心肠，都会落泪的。

他开始说第一件事。

男人把他母亲送来时，老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男人要求不计后果手术。当别人硬将他拉离母亲时，他竟然扇着自己耳光，哭喊着“我还要跟上我妈拾羊屎蛋蛋”、“我还要跟上我妈扫煤渣渣”……后来，还是男人的儿子说了他爸咋那样哭喊。

他爸和他奶奶相依为命。小时候家里穷，买肥料都没钱，他奶奶就和他爸爸走上几里路，到金水沟拣羊粪。捡回家的羊粪，他奶奶就在后院围些土保存起来，春耕或秋播时就撒到地里。冬天来了，没钱买煤。好在金水沟下面有个煤矿，经常有车从那里拉煤送到火车站。他奶奶又和他爸爸拉上架子车，带上扫帚铁锨，在公路边扫拉煤车掉下来的煤渣渣。从金水沟一直扫到火车站，七八里路，架子车也就装满了。男人的儿子还说，他爸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一个跟寡母一起熬过苦日子的男人，聚集奔涌的爱，生离死别那一刻定已掀起了翻天巨浪。

朋友又讲了第二个故事。

有个男人是小脑萎缩。他悄悄溜到医生办公室找我，说，医生，我的病究竟咋样。你不要给我老婆说，她没文化，啥都不懂，不要把她吓着了。你给我说就行了。我就如实告诉了他。那天下午，他就闹着出了院，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他的老婆隔一段就到医院让我根据她表述的症状开些药带回家去。我曾问过他老婆，都到现在这个社会了还有谁有病不看的。他老婆更生气，说他那人死脑子，老说得给我和娃多留些钱。

在医院，孩子也有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朋友又给我说了第三个故事。

一个有败血症的男孩，在他临走的最后几天，总是独自落泪。他是我负责的病人。为了让他开心点，我就说，你有啥愿望说出来，看叔叔能帮你实现不？

要是有下辈子，我不想要姐姐。男孩说，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窗外。

当我听到孩子说出这句话时，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难不成他没看见没感受到姐姐对他的付出？这是一对不知因何姐弟俩相依为命的苦孩子。据说为了照顾他，姐姐小小年纪就辍学挣钱；为了他的病，已经23岁的姐姐拒绝了好几个男孩子的追求。这孩子咋不知道感恩？是病的绝望让他的感情世界沙漠化了？

我正准备好好教育教育他时，他又开口了。我姐姐太可怜了，我是男孩又不能保护她，还害得她那么辛苦。

他虽背对着我，可我听到了啜泣声。我走过去，拥着他瘦瘦的身子，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那一刻，我同他一样，泪水决堤。

朋友抹着泪，说，谁在那个场合里，都会流泪的。我同样不可抑制地眼角有泪滑落。

朋友说，在医院，你看到的，是在医院外面看不到的悲苦。总有一些愿望，卑微得让你潸然泪下，忘我得让你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