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润文学奖-散文组负责编号稿.pdfVIP

而那边又没有蔷薇园

有段时间，蜗牛返窝是我在雨后的特别劳作。嗅见宫殿破土的气息，闻声屋

顶上的打击乐渐渐调档至飞檐的几束滴答，我就换鞋出门，去穿梭邻近的居民区。那里已

经批量出现小型物种的死尸，它们以急迫而纵情的定格，扁扁地贴合在路面上，临时

标本一般。天空啜泣刚止，大地泪痕未及消褪，到处都摹画清新但感伤的悼念图像。

眼球这时候进化成显微镜，兼具生命探测仪的功能，细心探寻周遭一切悉索之

声。蛙类，我不敢碰，小时候就听过若被喷射了毒液，就烂皮肤瞎眼睛的传言，只能远远

为它们念一句“”，或是学交通警，拦下一辆恰巧经过的车。而蚯蚓，我也是勉强

的，找一截细短枯枝或濒死植物的茎部，挑住它正在蠕动的软缎身躯。那是极胆小但反抗

爆烈的小地头龙，瞬间缩身僵直，在地上翻蹦几下，像中了电流的伏击，需过招落败三五

回合，才将它抛回丛间。相比之下，蜗牛最为乖顺，虽个头小，颜色又浅淡，难以寻见，

可只要轻轻捏住，它就蜷起整块腹面的边缘，不等缩回那个脆而透的壳，已安稳地被我降

落在一片草叶上，它立即心领神会地用我看不分明的腹足稳稳吸牢。每一只都与我配合默

契。

我不记得自己救援过多少这缓笨又随和的小家伙，一百只？两百只？

春尾的也容易有雨，我背着极沉的书包，从万柳公寓步行至地铁站，绕行海淀区

的院墙，它们一只又一只，断续跟随着，从里面的蔷薇园溜出来，拼尽全力地行进在

人行道上，凭借侥幸躲过一脚又一脚、一辆又一辆，好像只为了到马路对面去。

而那边，又没有蔷薇园。

我就一次又一次蹲下来，主义地拯救它们。书包判若一间重壳，在脊背摩坠，从

腰际俯冲到颈脖，又速降回去，每一次都要耗费数倍于深蹲的气力。可它们依旧一呼百

应，不计结局地启程，以各自的极限速度冲刺，让我差一点延误地铁，延误火车，延误去

往的豪雨。

能和蜗牛许定如此因缘，大概是念高中时在晚自习和邻座玩笔仙。我问笔仙：“我的上

辈子是？”笔仙划出歪歪斜斜的字迹，告诉我，我的上辈子是“蜗牛”……什么玩笑！它

那么慢，那么迟，我可是风风火火的白羊座诶。

我捉回两只，用牛奶玻璃瓶做窝，把上辈子的自己偷偷供养起来，任它们飞檐走壁，

倒挂金钩，复播慢镜，在玻璃内壁留下一道道透明晶闪的辙。在忘记保持湿度的时候，那

些黏湿踪迹轻柔浮脱，像薄而脆的翼，静静发亮。那一段时日，身为文科生的我，也热衷

起生物学的研究来，根据书上的描述，它们在怯弱外表下，竟藏伏了两万多颗齿舌。于

是，每天从厨房捡一两根鸡毛菜，揣进瓶里，就见小家伙们慢条斯理地朝“旗杆”游弋过

来，优雅地拥住那片绿，像航船海面那样，跳起妖娆的贴面舞，起伏荡漾间，叶片被

松开拉链，留下一排锯齿状的吻痕。

大概是和上辈子的自己缘深难解吧，后来考场失意的我，进了一所拥有乳业的大

学，命运书里摘录进“一瓶成谶”的心酸。

因抵触所学的管理学专业，于是转攻。念三年级时，系里为全班争取了去奶厂参

观的机会，研习企业现代化管理经验。我立在一方方奶牛棚外，觉得气味有些许相熟。回

程的校园巴士为躲避车流换了行车线路，才驶过一条街道，我骤然察觉，那是新家所

在的小区。而搬家这桩浩大工程，是在我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发布或选题策划会的时

候，由年迈父母独立完成的。我不认得我家背面、侧面或者与之相关联的很多道路，但牛

粪的气味还是在我鲜少回去更鲜少临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溢进来，溢进我背上那个无形

的壳，和那个关于家的概念里。

我不知道白羊座是不是工作狂，但我是，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