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手（散文）.docx

祖母的手

祖母有一双大手，这是我对祖母最深刻的印象。曾经和祖母比量过，足足比我的手大了一圈，作为一位中等身材的女性，这双大手是她为这个家操持一辈子的见证，也是她为这个家奉献了一辈子的勋章，更是我们一大家人对祖母永远的怀念。

祖母共养育五子四女，在那个时代这是一个庞大的家庭。经常听父亲说起闹饥荒的那些年，祖母为了让叔父和姑姑们吃饱肚子，经常去挖野菜、掏老鼠洞，整日奔波劳累，只为糊全家的口。不能想象，十几个人的口粮，得挖多少野菜，掏多少老鼠洞才能够一顿。每年夏初从市场买些蒲公英回来尝鲜时，我就会想起祖母的不易来。去根，去腐烂的叶子，一遍遍地清洗，开水中焯煮，从野菜到桌上鲜，工序复杂，也费时费力。我知道祖母也是这样一道道工序走下来的，但任务最繁重的挖野菜的环节我是没有经历的。祖母一定去过下河湾的荒滩，爬过大同沟的沟沟坎坎，到过乱庄子的每一条田埂，挖过自留地的老鼠洞，不然，为什么每每我到这些地方就会想起祖母来？祖母手上苍老的裂纹就是被野菜划出的，是冰冷的井水冲刷成的，也可能是挖鼠洞时被铁锨的柄磨出来的，更是割麦时笔挺的麦芒刺伤的。

那双大手先后为全家人做了几十年的饭，幼时有一段吃韭菜盒子的经历让我记忆尤新，历历在目。那天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一道叫韭菜盒子的美食，一边想象着这个用韭菜做的盒子的模样，一边憧憬着它可口的滋味。幼小的我围在祖母身边，看她一根根地摘那绿油油的长韭菜，看她一遍遍地在盆里淘洗，再一刀刀地把韭菜切碎……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我竟然在等待中进入了梦乡，依稀听到上地干活的大人都回来了，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声，还有祖母喊我吃韭菜盒子的声音。听到韭菜盒子的时候我的瞌睡马上走了，踉踉跄跄地跑到桌子跟前，凑上去找我的韭菜盒子。当我看到桌子上一大盆黄灿灿月牙形的东西时，心里失落极了，怎么也和我认知中的韭菜盒子对不上号，我的世界里韭菜盒子应该是长方形或正方形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论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愿意吃。祖母微笑着一把抱起我，用她慈祥的笑容鼓励我尝一小口，就一小口。在祖母温暖的怀里，看着祖母的大手喂过来的韭菜盒子，我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小口，尽管样子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可味道竟然那样可口。直到今天我还是喜欢韭菜盒子这道美食，不管别人说他味道太冲，还是嫌餐后需要漱口，我就是喜欢。我知道那是我童年记忆中的味道，是离不开的温暖。祖母的韭菜盒子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幼稚，也让我学会了大胆的尝试，这是一位不识字的老奶奶用她的慈爱教给我的入世道理。

我上大一那年冬天，父亲照例把祖母接到城里来。一则是冬天到了，小叔一家都闲下来了，二则冬天城里有暖气，上厕所方便。那年寒假放得早，刚入腊月头我就回家了。祖母在城里呆了月余，刚进门就看到祖母端坐在阳台的小床上，手里拿着她搓了一辈子的陀螺捻毛线。母亲说，现在家里暖和了，那床驼毛被子也就用不着了，你奶奶闲不住，就给她打发时间，捻毛线。看那一团团黄褐色的驼毛，在祖母手中变戏法似的在一撮一收间变成了细细的毛线。转转的陀螺好多次把我转回老家的院子里，祖母还是端坐在院子中间的椅子上，一撮一收地捻着麻绳。母亲不会捻麻绳，纳鞋底的麻绳早些年都是祖母捻的，后来有卖棉线和塑料绳的时候，才不再麻烦祖母了。祖母的一辈子像极了她手中的陀螺，一直都在连轴转，或快或慢，顺转倒转，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那个寒假，一床驼毛被子在祖母手中变成了一团团粗细均匀的毛线，再后来，那些毛线在母亲手中又变成了一件毛衣。在已经不流行穿手织毛衣的新世纪，那件高领的毛衣我在大学的校园里穿了三个冬天。“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没有漂染的自然驼色，成了冬季里最温暖我的颜色，均匀的针脚是母亲最真切的关爱，密密的毛线就是祖母给我的避风港，让我从未惧怕过寒冷。

2010年春天，我的儿子出生。儿子满月后，父亲又接祖母来城里小住一段时间。祖母看着这个白白胖胖的小重孙，稀罕得不行，常常用她那双大手在儿子熟睡时轻轻的抚摸他，儿子总是在祖母摸她的时候醒来大哭。祖母调侃说，我可能要给阎王爷报到了，一摸小孩就哭。我知道那是祖母的手太粗糙，扎醒了儿子。而祖母的话却一语成谶，三个月后，祖母在老家的院子里发晕摔倒了，不久便离我们而去，享年八十有四。

祖母一辈子没有生过大病，没有住过医院，在小诊所输点水，吃点药便好，这可能是上天对祖母最大的福报吧！有人说手大是福相，祖母却用她的大手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祖母的大手为我们这个家族绘就了一幅不朽的精神图腾，祖母的勤劳流传成这个大家庭最好的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