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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姆斯基普遍语法理论对语言哲学自然主义的推动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在二十世纪中叶，语言哲学的主流范式，特别是逻辑实证主义、日常语言学派和行为主义，普遍持有一种反心智主义的立场，将语言视为逻辑形式、社会用法或外在行为。这一范式在解释语言的核心奥秘，即儿童如何能从贫乏、杂乱的经验数据中迅速习得复杂句法结构时，遭遇了根本性的解释赤字。诺姆·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正是对这一赤字的回应。本文旨在系统性地分析乔姆斯基的理论，如何作为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为语言哲学的自然主义转向提供了最核心的推动力。本研究采用概念分析、论证重构与思想史追溯的研究方法，旨在阐明普遍语法理论的哲学冲击。研究的核心发现是，乔姆斯基通过刺激贫乏论证，确立了语言习得的先天主义立场；通过内置语言与外置语言的根本区分，将语言研究的本体从外部的社会现象内化为个体的、生物性的心智官能；并通过将其界定为一个计算系统，使其成为认知科学和生物语言学可自然化研究的对象。本文认为，普遍语法理论的真正哲学贡献，不在于其具体语言学模型的最终真伪，而在于它成功地将语言问题从一个关于逻辑或行为的哲学问题，重塑为一个关于人类心智/大脑的自然科学问题，从而为语言哲学的自然主义路径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基础。

关键词：乔姆斯基,普遍语法,语言哲学,自然主义,心智哲学

二、引言

人类语言，无疑是人类心智最独特、最复杂的造物。然而，这一现象的核心奥秘，或许不在于其结构之精妙，而在于其习得之平淡无奇。每一个健康的儿童，似乎都毫不费力地，在短短几年内，仅凭接触到周遭环境中那些碎片化、甚至时常充满错误的口语数据，便能掌握一套无穷尽的、具有高度创造性的句法规则系统。他们能生成和理解自己从未听过的句子。这一柏拉图问题的现代版本，即我们如何能知道得如此之多，而经验却又如此之少，构成了当代语言科学和语言哲学的核心挑战。

在二十世纪中叶，面对这一挑战，语言哲学的主流范式几乎是集体失语的。在北美，以斯金纳为代表的行为主义心理学，试图将语言简化为一套通过刺激—反应—强化而习得的言语行为。在英美哲学界，以奎因为代表的哲学家，虽然承认语言的复杂性，但其翻译的不确定性论证，实质上仍将意义和语法归结为可观察的、公开的行为倾向。而在大西洋彼岸，日常语言学派的哲学家们，追随晚期维特根斯坦的步伐，强调意义即用法，将语言视为一种镶嵌在社会生活形式中的工具箱或游戏。这些范式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坚决地悬置或拒斥对心智这一黑箱的内部探究。它们或是方法论上的反心智主义（只研究可观察的行为），或是本体论上的反心智主义（否认存在有意义的内在精神结构）。

正是在这一反心智主义的学术氛围中，诺姆·乔姆斯基于一九五九年对其时如日中天的斯金纳《言语行为》一书的毁灭性评论，标志着一场深刻的认知革命的开端。但这场革命的意义远超语言学或心理学内部。乔姆斯基所提出的普遍语法理论，及其背后的一整套生成语法研究纲领，如同一股强大的哲学冲击波，彻底重塑了语言哲学的版图。

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作为一个经验性的语言学假说，究竟是如何在哲学层面上，推动并奠定了语言研究的自然主义纲领的？自然主义在本文中，特指这样一种哲学立场：它主张包括语言在内的人类心智官能，是自然界（特别是生物界）的一部分，其结构、起源和运作，原则上都可以（也应该）成为自然科学（如生物学、认知科学、神经科学）的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目标，正在于系统性地解剖这一推动过程。本文将论证，乔姆斯基的贡献是多层次的：其一，他通过刺激贫乏论证，为先天主义提供了强大的经验支持，从而复活了笛卡尔—莱布尼茨式的理性主义，使其成为一个可供科学探究的自然化版本；其二，他通过内置语言与外置语言的本体论区分，为语言哲学确立了一个科学上可处理的新对象（即个体的内在认知系统），将语言研究从外部的社会学和行为学，拉回了内部的生物学和心理学；其三，他将这一内置语言模型化为一个计算系统，使其与新兴的认知科学和计算机科学相契合，为心智的非二元论的自然主义研究，提供了具体的机制假说。本文将依次展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核心论证与讨论，并最终总结普遍语法理论如何为语言哲学的自然主义转向，提供了最根本的合法性与路线图。

三、文献综述

围绕乔姆斯基理论的文献，构成了过去六十年来语言学、心理学和哲学领域最庞大、最激烈的学术版图。要理解其对自然主义的推动，必须将其置于其所反抗和所塑造的理论脉络之中。

首先，是作为乔姆斯基革命背景板的反心智主义联盟。在语言哲学领域，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主流可以被视为一种非自然主义或至少是非心智主义的。逻辑实证主义（如卡尔纳普）关心的是语言的逻辑句法，而非其心理现实。晚期维特根斯坦的意义即用法学说，将语言的根基置于公共的生活形式之中，其著名的私人语言论证，在很大程度上被解读为对内在精神状态作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