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热土.docVIP

? 20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回过那片热带山岳丛林，但我清楚地知道那片山地蕴藏着怎样的生机和力量，那红土，依旧会在阳光和雨水的恩赐下疯狂地养育着生命…… 生命的热土 生命的热土■庞天舒  仓小宝绘 ????“黑森森的丛林小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密密的灌木拦住了去路，枝条和枝条彼此搭压着，荆棘、老藤与那些刀子般锋利坚韧的草类植物互相绕缠，孟铁川和他的侦察兵每人手握一把景颇人的砍刀，奋力劈斩着。不一会儿，粗壮的植物就磨钝了他们的刀……” ????这是我的一部描写热带山岳丛林战争的小说的开篇，也是我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到的山岳丛林。 ????“侦察兵们丢下砍刀，将汗淋淋的躯体扔到草丛上，这些杂草下面是厚厚的柔软的腐殖层。空气中充满热带雨林浓重的气味———新鲜草木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天不知在哪一方，老林密层层的树冠结成许多顶硕大坚硬的伞盖遮住青天……” ????20多年前的丛林战争正酣热时，我还是个脸上未脱稚气的小女兵，被人称做“少年作家”。那里对我来说，完全是一块陌生的土地，一下飞机，我惊讶地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红色土壤，接着，我看雨雾中往来的军车，看野战医院的伤员，看抬下阵地的同我一样年龄的牺牲者，看临时包扎所正在截肢的可怕手术……直到那串高射机枪子弹从我身旁掠过，打得坑道旁的岩石飞起大块石屑，我以为自己在一夜间长大，以为自己终于跨进人生之旅的某一驿站，以为庄重的头脑忽然间悟懂了生命的某一真谛，以为我从此知道什么是牺牲，什么是永恒。那两个月里，我在辽阔的南疆地域漫游，追随着军车在群山上跑来跑去。蹬着一双红雨靴，头戴一顶白草帽，军用书包内装着采访本、圆珠笔和军人们赠送的芭蕉、菠萝和弹壳。 ????有一天，我与一个野战师电话班的女兵走在山中小路上，那女孩也穿着自己的花衬衫，长长的头发仔细地梳理成很别致的发式，我们身上唯一的军人标志就是那条绿军裤。溪水在草丛里流淌，画眉在林间鸣叫，山顶飘下一团大雾，一点点吞没绿色山峦，无声无息，像梦一样轻盈。这时，我们看见了他们———那队侦察兵。他们从雾中钻出来，身着被刺荆刮得褴褛的迷彩服，脸上胳膊上生着丛林疮，下巴和唇边满是杂草一样的黑胡须，他们个个黑瘦结实，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劲儿(其实，与死神打惯交道的人都有这股洒脱劲儿)。此时，他们刚刚执行重要任务归来。 ????侦察兵们站住，咧开嘴望着两个女兵高兴地笑着，他们又看看被雾气弥漫的山峦大声说，太好了！多好！瞧啊，这大山多好看哪，我们个个活着，谁也没死。于是他们邀请我们去他们驻扎在高山深处的山寨里作客。我们接受了邀请。站在山道上目送他们离去。侦察兵队形散开了，频频回首，那时，我忽然明白我身上的色彩和女兵的漂亮发式花衬衫意味着什么，连同纯真的笑容，这是两个女孩于不经意间赠予这场严酷战争的礼物。 ????那是一个大晴天，侦察排长派两名士兵在半山腰迎我们，带我们向着坡度近90度的高山爬去。在这个宁静的小山寨，侦察兵们杀鸡宰羊，启开了所有的汽酒……那天，从不沾酒的我在侦察兵的盛情之下一连喝了三海碗，战争在我眼里重新还原为童话。我们大声唱着歌，在美丽的夕照中开心地笑着，我顺手从地上拾起一个嫩绿色的小盒子，它的形状小巧可爱，属于那种女孩们喜欢收集的小物什，我正要拧开瞧个究竟，一名侦察兵跳过来夺去它，这是地雷！防步兵地雷！我吓愣了，它怎么可以是地雷？地雷怎么可以有这么嫩绿的色泽？就像早春草芽的颜色。我突然觉得我其实还什么都不懂，这枚嫩绿色地雷暗示的流血、死亡以及人生的种种磨难、考验，我又懂得多少呢？战争不是童话，但世界不能没有童话。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侦察兵，他们中有的人死去了，有的人活着，但被嫩绿色的地雷炸没了腿…… ????那天，我与女兵班长贺晋屏一起来到某团的阵地上，得知我们要来，团长王佐明下了一道命令：全体官兵把长裤子穿上。那时正是闷热8月，坑道里的温度近40度，官兵们都打着赤膊，两个女兵要来，细心的王团长就下了这么一道特殊的命令。我和小贺走遍了该团所有的阵地，官兵们都军容整齐，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政委李加林带着我们，在登上某连高地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我找到一个风口处乘凉，李政委一把将我拉开，几乎同时，两发高射机枪子弹打过来，崩得岩屑四溅。李政委救了我！20多年后，我偶遇已升任武警某部总队长的王佐明团长，在和平年代，他率总队官兵扑救过云南安宁的森林大火，去年的汶川大地震，他又率部去抢险。谈起往事，他感慨万千，说起那道特殊的命令，他朗声大笑，他半生戎马，下过无数命令，但这样的命令，仅此一次。那天，他竟然找来了李政委和贺晋屏，政委已转入地方任职，小贺也复员到昆明市公安局，我们的酒杯碰到一起时，仿佛又回到边境的绿雨中。 ????南疆总有那么多雨，雨的色泽也是嫩绿色的。我穿过雨雾弥漫的大山，在五百多位烈士的墓中寻找我在前线见到的第一个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