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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诗艺术风格刍议 （张明非） 　　柳宗元以为数不多的150多首诗而在文学史自成一家，已是不刊之论。对柳宗元诗的艺术风格似乎也早有定评。柳诗中流传最广的作品，如《江雪》、《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等，大都流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深广的幽愤，所以近年来通行的几种文学史，都用“幽峭”、“冷峭简淡”、“清峻简洁”等近义词概括柳诗风格[参见郭预衡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但另一方面，我们还应该看到，宋代以来影响最大的却是苏轼关于柳诗“枯淡”的评论。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同的评论，关系到如何认识柳宗元诗。本文拟对此作一探讨，通过对这两种不同评论及其产生原因的分析，以期更加全面准确地把握柳宗元诗的艺术风格。 　　先看苏轼对柳宗元诗的评价。其《东坡题跋·评韩柳诗》中说： 　　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应物）上。退之（韩愈）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不及也。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 　　“枯淡”一词，本指一种朴素淡泊的生活。如：“舍纷华而入枯淡，弃刍豢而甘藜藿，此人情之所不能安者也。”（《尚书精义》）然而自苏轼用来论陶渊明、柳宗元诗，“枯淡”便成为诗歌的一种风格而流行开来。如： 　　韩子苍云：“渊明诗惟韦苏州得其清闲，尚不得其枯淡，柳州独得之，但恨其少遒尔。柳诗不多，体亦备众家，惟效陶诗是其性所好，独不可及也。”（《竹庄诗话》引）（引文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下同。） 　　如果说，此处“枯淡”还只是沿用苏轼的评价，刘克庄诗则是将其作为诗的一种风格了。其《癸水亭观荷花》中说：“余诗纵枯淡，一扫时世妆。” 　　类似的例子还有： 　　元方回《孙元京诗集序》：“于友孙元京诗……根本有自来矣，清劲而枯淡，整严而幽远。”又《次韵权季玉枕上偶成》：“察君诗味如枯淡，中有无穷古意存。” 　　张之翰《懒庵见和复次前韵五首》：“信手拈来总是诗，宁无冷蕊与疏枝。若从枯淡中边看，却是香消影灭时。” 　　金元好问《有感》：“壮心未分逐流年，衰鬓从渠众目怜。却恨诗情消减尽，语言枯淡到中边。” 　　清黄宗羲《吕胜千诗集题辞》：“古者才人逸士，或寄傲于山川，或移情于花鸟，向使逐物而流，中藏汩然，其诗必中边枯淡。” 　　“枯”者，枯槁也；“淡”者，少味也。或许是担心“枯淡”容易被误解为含有贬义，所以苏轼特作出如下解释：“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此外，他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一文中评柳、韦时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评陶渊明诗云“质而实绔，瘤而实腴”（苏辙《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都可以看作“枯淡”的注脚。同时，从他对陶渊明评价极高，认为“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同上），而将其归为“枯淡”一类，不难看出，他对这一美学风格的推崇。再联系苏轼一系列论诗的见解，如他在《书黄子思诗集后》对司空图论诗曰“美在咸酸之外”倍加赞赏，又总结出文学创作的经验应是由“绚烂”达到“平淡”，[“东坡尝有书与其侄云：‘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周紫芝《竹坡诗话片》引）]等等。可知苏轼所说的“枯淡”，实质上是浓淡结合，外淡内浓，淡而有味，余韵悠然。 　　相似的贬谪遭遇和心境，使苏轼喜爱柳诗并产生共鸣是很自然的，他在给友人的书信中说：“流转海外，如逃深谷，既无与晤语者，又书籍举无有，惟陶渊明、柳子厚诗文数册，常置左右，目为二友。”（《答程全父推官》）明白表示陶、柳两家诗是他迁谪生涯中重要的精神慰藉。由于苏轼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由于他评价柳宗元参照的是自唐以降地位崇高的陶渊明，其影响之大不言而喻。继之者甚众。如“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在《跋书柳子厚诗》中便说：“欲知子厚如此学陶渊明，乃为能近之也。”刘克庄《赵寺丞和陶诗序》在称道陶渊明诗“独步千古”之后，说：“唐诗人最多，惟韦、柳得其遗意；李杜虽大家数，使为陶体，则不近矣。”（《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四）明人胡震亨也说：“柳宗元诗与王摩诘、韦应物相上下，颇有陶家风气。”（《唐音癸签》卷七）甚至把对柳诗价值的发现归功于苏轼。如宋人范温说。“子厚诗尤深远难识，前贤亦未推重。自坡老发明其妙，学者方渐知之。”（《潜溪诗眼》） 　　然而，也就是从宋代起，我们也看到与此相左的议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是对柳诗似陶说提出异议。如陈善说：“山谷常谓曰：‘白乐天、柳子厚俱效陶渊明作诗，而惟子厚诗为近。’然以予观之，子厚语近而气不近，乐天学近而语不近。子厚气凄怆，乐天语散缓，各得其一。要于渊明诗未能尽似也。”（《扪虱诗话》卷七）《蔡宽夫诗话》亦称：“子厚之贬，其优悲憔悴之叹，发于诗者，特为酸楚。闵已伤志，固君子所不免，然亦何至是，卒以愤死，未为达理也。……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