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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和网络的建构：一个社会学的诠释 金耀基 任何一个亲身接触过中国社会的人都不会注意不到，中国人在其人际关系中对面子和人 情格外敏感。同样，任何一个在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或海外华人社会中生活过的人，都不 会对一种叫做关系的社会现象全无意识。毫不夸大地说，关系、人情和面子是理解中国社会 结构的关键性的社会一文化概念。确实，这些社会——文化概念乃是中国的成年人用以处理 其日常生活的基本——用舒茨（Alfred Schutz ）的术语来说——储藏知识（Stock Kllowledge） 之一部分。令人颇感惊讶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里，尽管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的社会经济生 活有了相当程度的现代化，但这些社会一文化概念在塑造和影响中国人的社会行为方面仍发 挥着重要的作用，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中共在大陆频频发起各种声势浩大的运动（其中 包括文化大革命），想要铲除中国文化中的“封建要素”，然而这些概念，尤其是关系这个概 念所产生的影响仍然十分巨大：它们甚至对马列主义这一正统的官方意识形态构成威胁。前 《人民日报》资深记者刘宾雁写道： 在宾县，你很难闹清楚人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人身上有一种特殊开关，你碰了这个人， 不想却牵动了很多人。……人和人之间错综复杂、重重叠叠的关系，已经织成一张又厚 又密的网，甚么马列主义原则，甚么党的方针政策，一碰到这张网，就像触了电，不灵 了。 前《纽约时报》驻外记者福克斯·巴特菲尔德（Fox Butterfield ）有如下的观察： 我开始懂得，中国人在对其心理世界进行组织时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人的方式。 我们倾向于把人视为个体。诚然，我们也对我们所认识的人与不认识的人作出某些区分， 但从根本上说，我们有一套对所有的人都通用的行为准则。……另一方面，中国人则本 能地将人分成两类：一类是他们与之已有固定关系（即中国人所谓的关系〕的，另一类 则是没有固定关系的。这些关系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把中国人紧紧串连在一起，其 拉力之强远远超过西方人单纯的朋友关系。关系产生出一个社会磁场，所有的中国人都 活动于其间，并敏锐地意识到那些他们与之有关系的人和那些他们与之没有关系的人的 区分。正因为如此，共产党领导人无法理解水门事件，他们由于尼克逊促成了中美关系 的突破而对他感激不尽。北京方面甚至在尼克逊身败名裂之后还派一架专机把他接回中 国访问。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讲，关系也可以解释这个拥有十亿人口的国家是如何保持其 凝聚力的。 关系这一无时不在的社会现象并不只是中国大陆才有，各种实地调查都有力地证明了它 在其他的华人社会中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在此，我拟对关系及网络的建构作一社会学的解释。首先，我们要看看儒家的社会理论 是如何理解关系的。其次，我们要分析关系结构的诸要素以及建立和维持个人网络的社会技 巧。第三，我们要分析人情在关系网的建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第四，我们还要描述回避和 解除关系的各种策略，这些策略乃是保证经济和科层生活的普遍合理性的内在文化机制。 儒家社会理论中的关系 儒家社会理论所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在以人为中心的世界中建立和谐的世俗秩序。 按照儒家哲学，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的、独立的实体，人被界定为社会的或互动的存在。 汉语的“仁”字表示有两个人，这绝不是偶然的。的确，在儒家社会理论中，从来不存在独 立于他人的人的概念。胡适指出：“儒家的人生哲学认定个人不能单独存在，一切行为都是 人与人交互关系的行为。”仁乃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但设若它不被置于社会关系的脉络 之中，那它就甚么也不是。杜维明认为，“儒家的初衷是要把处于人际关系中的个人予以道 德化”。许火良光（Francis Hsu ）写道： 中国人的“仁”的概念（日本人也有这个概念，但其读音与汉语的“仁”字不同，念作 “jin ”）基于个人与其同类的交往关系之上。当一个中国人说某某人“不是人”，他的 意思并不是说这个人不是人这种动物，而是说他在同其他人打交道时的行为是不可接受 的。 但是“仁”这一概念所强调的乃是人际交往，它并不考虑个体心理中的情绪与焦虑之深层核 心。的确，它是这样来看待个人外在行为的本质的：那就是看它是否符合社会和文化中的人 际准则。 适当的人际关系究竟是由甚么因素构成的？这是儒家社会建构理论的中心问题。梁漱溟 在把中国的社会系统同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