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早年事 - 柳诒征-镇江文史资料.doc

记早年事 柳诒徵作。自《镇江文史资料》（第十七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镇江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1990年7月，页214-236。 按：先祖遗稿有《劬堂日抄》数十百册，皆平日读书时编摘材料，间加按语，以备著述之用。1939年《劬堂日抄》有《记早年事》二十余则。是时先祖以避兵燹，流寓江北兴化，思念故乡旧游，不知何日得重返家山，又惧一旦不幸客死他乡，乃缕述早年江乡旧事，使为掌故，其中多述故乡长者学行志向，文采风流，今日读之自不失为研究地访文献之第一手资料，尤其其中先祖自述其克志向学，生活俭朴之精神，又足垂为后法，因分段抄写酌加标目，以飨读者。 1989年10月，孙柳曾符志于上海宛平南路小楼。 一、光柳二 吾家本寒素，道光间有老宅在南门皇祐桥。咸丰三年二月先本生祖介之公、本生祖妣吴太孺人，祖妣唐太孺人率先伯培三公、先伯母叶孺人、先君逢源公、先叔捷三公仓皇避兵，一家七口携衣物只独轮车两挂，余皆未携出，以故吾有知后，所见先世遗物止先高祖春亭公手写《性理汇解附参》手稿一本，朱墨灿然，外此无一卷一叶也。家人被乱，初在附郭乡村，唐太孺人即以是年秋病卒于小茅山吴姓家中。无棺木，购一盛衣橱瘞吴宅后田中。其后展转至江洲，又至江北各地，困瘁非可言喻。介之公以咸丰六年捐馆，八年而镇城平定。先伯及伯母入城寻旧宅，匪微吾家屋宇不可知，即邻舍街巷亦无从辨识矣。十年镇城复陷，伯母产先兄，复至【215】江洲依先君。其后先本生祖妣亦弃养。先叔亦卒。先君或助表戚小肆营生；或就乡间设帐授徒；然犹奋志读书，攻制举文，以艰苦成咯血症。同治三年以后，镇城虽底定，无力还乡。至先妣来归时，或沮于先外祖鲍仲铭公曰：“若胡以女适‘光柳二’？”光柳二者，言其身外无长物也。 二、出生第一楼街 外家鲍氏世居第一楼街，海门徵君、论山农部以诗名海内外，曾王父凌秋公以名孝廉治盐江右，咸丰初避兵卒于湾沟，外大父仲铭公偕昆季奉母殷太恭人由镇江避至高邮，继迁东台，外王母范太孺人生子女五人，先妣居长，以针黹佐两亲供菽水，年近三旬未字。先君以同知辛未童宗师岁试入泮，族人宾嵎，故与外王父相契，遂与作伐。翌年先君至东台新婚，寻相偕至镇，赁北门汪氏屋与伯父母同居，伯父恒商于外，食指不多，而先君馆谷岁仅四五十千。甲戌生先姊，咯血疾大作，宾嵎谓不可为。外大父延挚友卢翁治之，历久始渐起。先妣一身任烹饪浣濯、煎药、乳儿、无力雇佣仆也。越数年，就外叔祖幼宣公所居海门论山故宅东南隅，赁地构小屋居之。伯母携伯仲二兄仍居汪姓屋。己卯冬十二月二十五日，吾生于第一楼街小屋中。是日先本生祖妣吴太孺人生辰也。外大父取《诗》：“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意赐以名字。 三、富、贵、穷三家不运盐 外大父之居东台也，家徒四壁，又患三阴疟疾垂十年。尝以生计之窘与外王母约，分寄子女之幼者于叔季家，夫妇携长女自沉于河，议已定，赖外王母家有接济来，乃不果行。伯舅竣卿公屡应童子试，友朋窃议，谓无幸售望；已而以熟精《尔雅》，受知于童学使，归东亭授徒，仍赤贫也。曾【216】军初定江宁，招来士子应秋试，许携土产授于宁，而免其捐税。江北士子以是竞贩盐牟利。庚午秋闱，外大父、伯舅将应试，众咸谓宜运盐以助考费，外大父不可，宁称贷以行。是时东台诸生应乡试而不售盐者，仅丁、王、鲍三家，丁以显仕，王以高资，其不运盐无足奇；惟外大父奇贫而不事此，人多怪之，目之为“富、贵、穷”。语闻于丁濂甫先生，丁心服外大父之介，言于镇郡守，聘主镇城之普仁堂。堂故镇城善举之有资产者，经乱为人隐占，所入无几。外大父习知公庄地亩所在，钩稽薄籍，求之故牍，责逐奸宄，堂款以裕，外大父以为义所应尔，不自襮也。 四、居家敬老 吾不逮事大父母，闻伯母及先妣述早年家政之肃，伯父母贸易于外归，行李箱箧一以呈于大母，大母检阅其在外增购衣物及赠人之品，一一处理，始命伯父携入私室。盖《内则》所谓子妇无私货私畜也。幼居外家，见先妣及两舅父、舅妗事外大父，晨诣寝榻问安否，进菸茶，立少顷，命退始退。外大父兴，进盥具及晨餐，或轮侍或偕侍，不假手婢妪。两舅父出必告，反必面。外大父有所询，对惟谨，客谒外大父，两舅侍外大父侧，不命之坐，不敢坐也。外大父豪于饮，晚如置酒，微醺或酣醉后，先妣两舅氏敬扶掖入寝室，解衣履，展卧具，伺其安睡而后退。至有疾痛时，轮侍尤谨，煎药具馔，夙夜兢兢，屏息潜声，启闭户牖咸敬肃，唯恐其惊老人也。吾姊及表姊妹习于家庭礼法，亦从先妣、舅妗后，承事惟谨。 五、柳诒徵出生 吾生之年，外大母及伯舅妗始自东台至镇江，居南门道崇观程姓屋，适吾从母亦以是年自东台居扬州，适张从母以【217】是腊于归，吾母临摹时，外大母甫由扬州嫁女乘舟返镇，坐未定，又舁至第一楼街，视吾母，稳婆曰男也。外大父外大母咸大喜逾望，而不知此一块肉，经六十余年，曾无涓埃可以报外大父母也。某年外家迁网巾桥下马姓屋，吾家亦附租屋两椽，已而外大母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