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口号：谈学术思想的传播.docVIP

(本文出處：76期,頁1-12) 科學與口號：談學術思想的傳播 黃光國 《摘要》 本文從「科學微世界」及「生活世界」中兩種知識的對比指出：科學哲學是科學發展的根基。在西方國家，各門不同科學的發展和科學哲學之間，有一種互為體用的關係：各門科學的發展成為科學哲學反思的材料；科學哲學的發展，又可以回過頭來，指引科學的發展。然而，在非西方國家，科學研究和科學哲學的關係卻斷裂為二，許多研究者對西方的科學哲學通常只有「字典式的理解」，或「望文生義式的理解」，造成科學研究的長期低度發展。本文並以胡適為例，說明：有些學術社群的領導者將科學方法口號化，雖然有助於科學概念的快速傳播，但卻很可能扭曲學者對於「科學」的認知。因此，我們必須努力幫助下一代的知識份子，認清西方科學哲學發展的理路，讓他們在未來的學術生涯裡，能夠從事創發性的研究工作。 關鍵詞：科學微世界、生活世界、科學哲學、科學研究 近年來，我致力於推廣科學哲學教育，深深體會到學術傳播的艱難。同時，我也注意到：西方近代的科學思想傳入中國之後，有些前輩學者想要在中國社會中傳播科學理念，他們千方百計地要加以「本土化」，結果確實是收到了快速的傳播效果。不幸的是：這種快速傳播的訊息，卻是片面而扭曲的。在這篇短文裡，我想先說明我為什麼要提倡科學哲學，然後提出一個案例，說明學術傳播的艱難。 一、非西方國家的歷史發展我從1980年代，開始致力於發展「本土心理學」，不久之後便發現：台灣心理學（乃至於社會科學或整個科學）之所以長期處在低度發展的狀態，究其根由，在於非西方文化中知識份子的對科學哲學的發展缺乏相應的理解，無法掌握西方學術菁英從事學術研究工作的精神意索（ethos）。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當然不只一端，不過我們可以從西方文藝復興運動發生之後，東、西方文明的不同發展方式來說明非西方國家的這種歷史處境。在十六世紀之前，東西方文明的發展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然而，從十八世紀中期工業革命發生之後，西方國家和非方國家的現代化便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大體而言，西方國家的現代化是從其文明內部產生出來的，非西方國家的現代化，則是從文明外部移植進來的。西方國家推動國家現代化的主要社會機制在於大學。在許多大學裡，都有一些具有創造力的學者在從事研究工作，其目標主要是在建構理論，幫助人們認識外在的客觀世界。有些理工科學者所建構的理論能夠發展出具有實用價值的科技，移轉給生產部門，從事生產工作，造成整個社會的現代化。在非西方國家，帶動國家現代化的主要社會機制在於生產部門。在世界經濟體系中居於核心地位的西方國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開始將其生產部門遷移到生產成本較為低廉的非西方國家，成為帶動非西方國家現代化的主要力量。然而，由於非西方國家產業部門的生產設備、技術、甚至材料都是外來的，而不是由其文明內部所提供，結果便造成和生產部門和大學教授所從事的研究工作明顯斷裂的現象：大學的主要任務在於訓練技術人員，以操作並維護其生產系統，大學教授的主要任務是在吸納、消化、或模仿西方既有的研究成果，並傳授給學生，而不是在於從事創造性的研究發展工作。久而久之，非西方國家不僅是生產部門在從事原裝設備式加工生產工作（OEM, 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ing），連大學部門也主要是在從事原裝設備式的學術研究工作。所謂「原裝設備式的學術研究」是指：非西方國家大學教授的主要任務是在學習並模仿西方先進國家所發展出來的研究典範，而不是設法掌握西方學者從事學術研究的精神意索，致力於學術創造的工作。更清楚地說，在西方國家，各門不同科學的發展和科學哲學之間，有一種互為體用的關係：各門科學的發展成為科學哲學反思的材料；科學哲學的發展，又可以回過頭來，指引科學的發展。然而，在非西方國家，大多數學者都只專注於自己的研究領域，很少有人會進一步去思索科學哲學跟自身研究之間的關係。對於西方文獻中經常出現的哲學名詞，他們通常只有「字典式的理解」，或「望文生義式的理解」，而很少會想要去理解每一個名詞是置身在什麼樣的哲學脈絡之中，其背後所代表的複雜意義又是什麼。掌握不住西方學術研究的精神意索，反倒憑著個人對於科學的常識性理解從事研究工作，作出來的研究成果大抵很難擺脫「後續增補」的格局。 二、兩種知識的對比對於一個以教書作為終身志業的非西方知識份子而言，面對非西方國家學術水準長期低落的事實，我認為，我們所要關切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教育下一代的研究生，讓他們能夠掌握西方學者從事學術研究的精神意索，來開展自己的學術生涯。我之所以會作這樣的學術主張，是源自於我對「現代性」（modernity）所作的反思。任何一個學者都可以從不同學科的角度來討論什麼是「現代性」，像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等等，都可能對「現代性」作出不同的界定。然而，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