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花妖狐魅情世界.docVIP

第六节 花妖狐魅情世界 前面几节，我们似乎过多地激奋于那种因忧世愤世而产生的金刚怒目的社会激情，获得阳刚之美的艺术感受，而读《聊斋》，其实我们是不断地进入作者创造的美好娟丽而性偏阴柔的美学境界的，因为若从数量上看，《聊斋》写爱情涉婚恋的作品数量最多，约有一百多篇，而且这类作品情节较为曲折，所以一般篇幅较长，是《聊斋志异》中最符合小说要求的那一类作品，而同等篇幅的作品在《聊斋志异》中约仅二百来篇，其它则篇幅较短，类似速写或寓言、随笔。 蒲松龄的人生，应该说没有享受到太多的人世温情。那时天下的书生，青灯黄卷，寒窗苦读，或者“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奔波在赴试途中，又常常是落第而归，借读在空山古寺，歇宿在荒郊僻野，年复一年，青春虚度，岁月消逝，他们的人生多半是清冷而孤寂的，枯淡而缺乏生趣的，无聊而缺乏意义的。残月如冰，夜凉似水，窗冷风寒，他们多么希望永夜枯坐之际，突然出现一位美丽温柔而热情的女子啊。我不知道，《聊斋志异》是不是就是因了当时读书人这种需要精神抚慰的情景和心态，写了那么多书生与狐女的情爱故事。 《聊斋志异》写了非常美好、纯真而大胆勇敢的爱情，而且有很多篇都是少女主动追求，先行示爱的。这些少女，多是鬼狐，姣好、清纯、智慧、善良，而且自由、自立、自信、自主，她们常常翩然而至，有如女神，给书生带来意外的精神慰藉。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说“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指的主要应该就是这种情形。 《小谢》中，陶生借废第读书，薄暮，两鬼少女忽来“骚扰”，“并皆姝丽”，胆大至于踹其腹，捋其髭，批其颊，陶生骇而驱散之。 乃挑灯读。暗中鬼影憧憧，略不顾瞻。夜将半，烛而寝。始交睫，觉人以细物穿鼻，奇痒，大嚏；但闻暗处隐隐作笑声。生不语，假寐以俟之。俄见少女以纸条捻细股，鹤行鹭伏而至；生暴起诃之，飘窜而去。既寝，又穿其耳。终夜不堪其扰。鸡既鸣，乃寂无声，生始酣眠，终日无所睹闻。日既下，恍惚出现。生遂夜炊，将以达旦。长者渐曲肱几上，观生读。既而掩生卷。生怒捉之，即已飘散；少间，又抚之。生以手按卷读。少者潜于脑后，交两手掩生目，瞥然去，远立以哂。生指骂曰：“小鬼头！捉得便都杀却！”女子即又不惧。 调笑既久，更加熟悉，陶生便教两少女写字读书，进步都很快，而且两人争胜，各自练习，“生另一灯读。窃喜各有所事，不相侵扰”。这是多么有情趣的读书生活，又是多么生活化的描写，使人想起大观园中贾宝玉与小姐、丫头们在一起的嬉戏。类似的篇章，还有《绿衣女》，绿蜂化美少女来伴于生山寺夜读，“绿衣长裙，婉妙无比”，又“谈吐间妙解音律”，歌声“宛转滑烈，动耳摇心”；《香玉》则是劳山下清宫外牡丹花和冬青树化为香玉、绛雪两少女，来伴黄生的读书生活，一为“爱妻”，一为“良友”，多么美妙的情景。这样的艺术构思，难说不是书生们寂寞中观花树、望飞虫而入痴迷的幻想，而被柳泉先生生花妙笔描摹得令人神往。 值得注意的是，《聊斋志异》虽也出现不少篇章有美化二美共事一夫多妻制的嫌疑，但《香玉》里边出现的“良友”和《娇娜》里出现的“腻友”，说明作者已经有超越两性间性关系的相互需求，而追求更加纯洁的男女之情的美好向往。孔生初悦“娇波流慧，细柳生姿”、“芳气胜兰”的娇娜，后虽与松姑成婚，但深心所念仍在娇娜。作品先是写娇娜为孔生动手术割胸间肿块，“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后又写狐一家有雷霆之劫，孔生仗剑守护，并剑击鬼物，救下娇娜，自己被暴雷震毙，娇娜为之大哭，痛不欲生，不顾少女的羞涩和男女之大防，捧着孔生的面颊，“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使“红丸随气入喉”，救活了孔生。孔生与娇娜的感情，超越了礼教，也超越了性爱，更多的是精神的相互契合与心灵的交流感应，在作者所生活的时代，无疑是对传统性别文化新的走向的宝贵探索。作者篇尾撰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黄英》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作品，写儒生马子才与菊精黄英姐弟的浪漫故事。马子才与黄英似乎亦妻亦友，与其说黄英有商业意识，不如说黄英追求经济独立，黄英改造了马子才的迂儒生活观念，作者借此对陶渊明所代表的高洁必清贫的传统观念进行了重新思考，透露出市民阶层新的生活观念。 也许是别有深意，作者写《娇娜》，下笔即言：“孔生雪笠，圣裔也。”特别强调了孔生是孔老夫子孔圣人的后代，而他的作为，与其老祖宗也圣人所代表的礼教则是格格不入的，作者多少有点跟孔老夫子开玩笑的意思，而作品反礼教的意义也因此更加显豁了。检读蒲松龄诗集，发现一个与蒲松龄只有友情的妓女顾青霞，多才，诗画皆能，《听青霞吟诗》说“入耳沁心脾”，后青霞成为蒲之好友孙蕙妾，但仍有交往，孙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