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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批评与语言 速朽与衰老 9 速朽与衰老 —关于死的时间问题 1 。 一 鲁迅在 《野草》“题辞”中写道 “我希望 ‘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这野 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表达了对速朽的欲望。这乃是中国自古以来的 传统的欲望。据 《礼记》“檀弓”中载，恒司马自为石椁，对此孔子曰：“死 之欲速朽”。“速朽”一词即源于此。然而，鲁迅这位对速度极为敏感、甚至 连笔名 （鲁迅—迟钝、速度之意）都择其意者却并非单纯地希望速朽。 一方面，如果鲁迅塑造的食人、附于 “国民之魂”的 “鬼”（幽灵）是 亘古不朽之文 （“古文”），那么其投笔速朽之文 （“白话文”），则是为拯求民 众于幽灵之中。正如 《阿Q 正传》开篇中，告之有 “阿Q”＝ “鬼”且有 诛之，不失为 “速朽文章”。而另一方面，鲁迅又憎恶烧尽野草全无腐朽之 暇的 “地火” 2 ，这又未免太快了。因此，对鲁迅而言的速朽，乃是花费时间 凭吊亡者、断绝恶魔复归的一种祭祀。 但是，追溯现代，鲁迅憎恶的 “地火”依然熊熊燃烧，更有烧尽天穹之 势。这无疑是要将追忆的可能性连根除去，烧尽所有甚至于送葬的时间都刻 不容缓 ；消除一切痕迹，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连消除之事也消除 干净。朽腐的尸体被火化，就仿佛一开始就为有过那种人，也未有过凶杀案 1. 伊曼纽尔 ・列维纳斯 《所谓存在即以其他方式或许会达到存在的彼岸》。 2. 参照鲁迅 《野草》“题辞”。 191 第三部　批评与语言 一样。古语中虽有 “强死”（强制死）一词，但那是最终的强制死，而作为 幽灵复归的伯有 3 乃是天方夜谭。如果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能断定伯有复归 者或能接受其复归的共同场所根本就不存在。即使目击者还活着，恐怕此人 也不会挺身出来作证的。别说不会开口，要不忘掉此事，将性命难保。 然而，即使是不可能的，不，正因为如此，该不该让其作为幽灵复归 呢？前所未闻的祭祀是不是有必要呢？所以说前所未闻，其一是因为被祭 祀者和祭祀者之间的不存在任何关系。如果朱子的后裔还在世的话，恐怕也 无言以对。正如 《北溪字义》 4 所解释的一样，因为祭奠 “鬼神 （幽灵）”本 是 “血脉贯通”的同类、同族间之事，除此之外皆为 “淫祠”。朱子也同样 以 “祖考之精神，即我之精神”这一谢上祭的命题加以叙述，若作为子孙的 我尽其 “诚敬”，聚自家 “精神”，哪怕是渐渐的，那么散失之祖考 “精神” 方能凝聚 5 。但是，我们要祭奠的幽灵是绝对的幽灵，与 “血”或 “地”完全 分割，不带任何的 “根” 6 。它无后裔 （子孙，证言者），完全是自己不得已散 失的。朱子言，若圣贤安于死，其气即散 7 ，“强死”者因气未散，所以为妖 为怪 8 。而我们面对的现实是均非圣贤，人去气尽，岂有不散而为怪之理。 所以说前所未闻，还有另一个理由。那是因为这种祭祀也是祭祀的否定。 也就是说，绝对的幽灵之所以徘徊，一方面是因为凝聚特定 “精神”的庞大 祭祀被相沿成习。在此规模宏大的祭祀中，诚敬被竭尽得无以复加。借用朱 子学的话说，所有污染被摒弃，“民”焕然一新，苟且自欺之萌被禁止 9 ，“真 实无妄”得以实现。这种祭祀的共同体全无虚伪的可能性，一切皆可被真实 地传达，是完全全的真理的共同体。而我们所要祭奠的却是这种庞大的祭祀 所否定排除的，不能祭奠的，甚至于祭奠相悖的东西。因此我们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