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地狱 彭诗琅廖隐邨.pdfVIP

第一层地狱 第四十七章 复活的死人 娜达雅和史齐果夫有一项事实相同，他们都不是出生在莫 斯科。娜达雅在研究所中，所遇到的莫斯科人，都有一种使人 厌恶的优越感，他们称之为“莫斯科爱国主义”。认为娜达雅 是第二流国民，比起其他各省的人更低，因为她在隐藏自己的 感觉上太差。 史齐果夫也是外省人，不过他找路子钻进了莫斯科的团体 里，就像一艘破冰船穿过静静的水面。有一次她听说一个研究 生，在外面丢史齐果夫的人，傲然扬起脑袋问道：“你是哪一 处落后地区的人？” 史齐果夫俯望着这个研究生，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惋惜，身 体悄悄地前后摇动，回答道：“那地方您可是决不会有机会去 的，那一省称做‘前方’，我那个村子就叫做‘散兵坑’。” 很久以来，便知道我们一生的故事，很多年并不是追随一 种平平稳稳的过程。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一个阶级，他对 自己有充分的了解，对自己有最丰富的感受，依着对自己、对 别人的最深影响而行动。从那个时候，那个人不论发生了什么 事，不论他外在上多么重要，一切都松懈了。我们还记得，喝 得醉醺醺的，在很多不同的键盘上弹了又弹，对我们自己唱了 又唱，唱着一支只在我们内心中唱过一次的歌。有些人，这个 阶段在童年，而他们一辈子都停止在儿童时代。还有些人则是 ·429 · 第一层地狱 初恋，也就是这些人传布神话，说爱情只来一次。还有些人， 这个阶段是他们最有钱、最有名、最有权的时代，到了晚年， 依然以没有牙齿的牙龈，絮絮叨叨数说他们失去的威风。在纳 勒格来说，坐监狱就是这段时候；而在史齐果夫来说，却是打 仗。 史齐果夫参加作战时，又渴望又害怕。战争第一个月他就 应征入伍，一真到一九四六年才退伍。在大战的整整四年中， 每一天早晨他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到晚上还依然活着。他并没 有在重要的参谋部门工作，只有进医院时才离开前线。一九四 一年他从基辅后退，一九四二年沿着顿河后退。虽则一九四三 年和四四年，战争好转，他这几年也还是在后退———一九四四 年退过了科威尔。在公路旁的沟内，在侵蚀的堑壕中，在被焚 房屋的废墟中，他知道了一个汤罐头、一个安安静静的小时， 真正友谊的意义，以及生命本身的价值。 史齐果夫在担任战斗工兵上尉时所受的苦痛，现在已经没 法减少，整整十年中都减缓不了。他所能想到别人，只有一个 方式：那便是他们是军人，或者不是军人；甚至在莫斯科大街 小巷，那些不知名的街弄上，他依然保持着这种个性：在所有 人类中，只有军人一定会忠诚、友好。经验告诉他，那些不曾 在战争的枪林弹雨中考验过的人，决不要相信。 在战争以后，史齐果夫已经没有了缘，他原来所住的房屋 已经炸掉了，所有复员的军官，都“按照原阶级薪水”关了十 二个月饷———没有工作而得到的工钱。 史齐果夫从战争中回来时，也像许多上前线的人，大吃一 惊。他们回来了———只待一会儿———比离开家乡时好得多了， 从生死边缘间不容发中净化过，可是故乡的变化，使他们受到 ·430 · 第一层地狱 的打击更凶，因为———在前线后方很远地方所发生的变化，是 一种硬着心肠和苦痛的变化，时常是一种完全不讲良心，是饿 得要死的贫穷与发了横财的傲慢间那种判若鸿沟呵。 去他妈的！的确，这些从前的军人仍然都在，他们在大街 上走，在地下道中坐车。可是却穿着不同的衣服，彼此不再认 得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抛开了前方的旧规则，吸收了 国内的规则了，这一点到是值得想想的事情。 史齐果夫并没有问问题，他并不是一个不屈不挠的人，一 向都在注意普遍的正义。他了解，每一件事情都顺应本身的意 向向前动，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你只能选择，跳上船去或者不 跳。现在明白了，一个将军的女儿，完全由于她出生的命好， 一辈子里一只手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不会在工厂里工作。即令 区党部的书记被撤职，也不可能想像得到，他会在车床上工 作。在工厂里论件计酬的工分，并不要由设想出来的人来做， 就像那些进入战场作战的人，并不是那些下达一次攻击命令的 人一样。 事实上，所有这些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半点儿都不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