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5万福寺樗蒲记.doc

万福寺樗蒲记 南原有梁生者，早丧父母，未有妻室，独居万福寺之东。房外有梨花一株，方春盛开，如琼树银堆，生每月夜逡巡朗吟其下。诗曰： 一树梨花伴寂寥，可怜孤负月明宵。 青年独卧孤窗畔，何处玉人吹凤箫？ 翡翠孤飞不作双，鸳鸯失侣浴晴江。 谁家有约敲棋子？夜卜灯花愁倚窗。 吟罢，忽空中有声曰： “君欲得好逑，何忧不遂？”生心喜之。 明日即三月二十四日也，州俗燃灯于万福寺祈福，士女骈集各呈其志。日晚，梵罢人稀，生袖樗蒱掷于佛前曰：“吾今日与佛欲斗蒱 祝讫，遂掷之。生果胜。即跪于佛前曰：“业已定矣，不可诳矣。”遂隐于几下以候其约。俄而有一美姬，年可十五六，丫环淡饰，仪容绰约，如仙姝天妃，望之俨然。手携油瓶，添灯插香，三拜而跪，噫而叹曰：“人生薄命乃如此耶！”遂出怀中状辞，献于桌前。其辞曰：“某州某地居住，何氏某。窃以囊者边方失御，倭寇来侵，干戈满目，烽燧连年，焚荡室庐，虏掠生民，东西奔窜，左右逋逃，亲戚僮仆，各相乱离。妾以蒲柳弱质，不能远逝，自入深闺，终守幽贞，不为行露之沾，以避横逆之祸。父母以女子守节不爽，避地僻处，侨居草野，已三年矣；然而秋月春花，伤心虚度，野云流水，无聊送日。幽居在空谷，叹平生之薄命；独宿度良宵，伤彩鸾之独舞。日居月诸，魂销魄丧；夏日冬宵，胆裂肠摧，惟愿觉皇；曲垂怜愍。生涯前定，业不可避，赋命有缘，早得欢娱，无任恳祷之至。” 女既投状，呜咽数声。生于隙中见其姿容，不能定情，突出而言曰：“向者投状为何事也？”见女状辞，喜溢于面。谓女子曰：“子何如人也？独来于此。”女曰：“妾亦人也。夫何疑讶之有？君但得佳匹，不必问名姓，若是其颠倒也。” 时寺已颓落，居僧住于一隅，殿前只有廊庑萧然独存，廊尽处有板房甚窄。生挑女而入，女不之难，相与讲欢，一如人间。将及夜半，月上东山，影入窗柯，忽有跫音，女曰：“谁耶？将非侍儿来耶？”儿曰：“唯。向日娘子，行不过中门，履不容数步，昨暮偶然而出，一何至于此极耶？”女曰：“今日之事盖非偶然，天之所助，佛之所佑，逢一桀者以为偕老也。不告而娶；虽违明教之法典；式燕以遨，亦云平生之奇遇也。可于茅舍取茵席酒果来。”侍儿一如其命而往，设筵于庭，时将四更也。铺陈几案，素淡无文，而醪醴馨香；定非人间滋味。生虽疑怪，见其谈笑清婉，仪貌舒迟，意必贵家处子，逾墙而出，亦不之疑也。觞进，命侍儿歌以侑之，谓生曰：“儿定仍旧曲，请自制一章以侑，如何？”生欣然应之曰：“诺。”乃制《满江红》一阕，命侍儿歌之，曰： “恻恻春寒罗衫薄，几回肠断金鸭冷。晚山凝黛，暮云张繖。锦帐鸳衾无与伴，宝钗半倒吹龙管。可惜许光阴易跳丸，中情懑。 灯无焰，银屏短，徒收泪，谁从款？喜今宵，邹律一吹回暖。破我佳城千古恨，细歌金缕倾银椀。悔昔时，抱恨蹙眉儿，眠孤馆。” 歌竟，女愀然曰：“曩者蓬岛失当时之约；今日潇湘有故人之逢，得非天幸耶？郎若不我遐弃，终奉巾栉；如失我愿，永隔云泥。”生闻此言，一感一惊曰：“敢不从命。”然其态度不凡。生熟视所为，时月挂西峰，鸡鸣荒村，寺钟初击，曙色将暝。女曰：“儿可撤席而归。”随应随灭，不知所之。女曰：“因缘已定，可同携手。”生执女手，经过闾阎，犬吠于篱，人行于路，而行人不知与女同归，但曰：“生早归何处？”生答曰：“适醉卧万福寺，投故友之村墟也。” 至诘朝，女引至草莽间，零露瀼瀼，无径路可遵。生曰：“何居处之若此也？”女曰：“孀妇之居，固如此耳。”女又谑之曰：“于邑行路，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生乃和之曰：“有狐绥绥，在彼淇梁，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吟而笑傲。遂同去开宁洞，蓬蒿蔽野，荆棘参天，有一屋，小而极丽。邀生俱入，裀褥帐帷极整，如昨夜所陈。留三日，欢若平生。然其侍儿美而不黠，器皿洁而不文，意非人世，而缱眷意笃，不复思虑而已。女谓生曰：“此地三日，不下三年，君当还家，以顾生业也。”遂说离宴以别。生怅然曰：“何遽别之速也？”女曰：“当再会，以尽平生之愿尔。今日到此弊居，必有夙缘，宜见邻里族亲，如何？”生曰：“诺。” 即命侍儿报四邻以会，其一曰郑氏，其二曰吴氏，其三曰金氏，其四曰柳氏，皆贵家巨族，而与女子同闾闬亲戚，而处子者也。性俱温和，风韵不常，而又聪明识字，能为诗赋，皆作七言短篇四首以赆。郑氏态度风流，云鬟掩鬓，乃噫而吟曰： “春宵花月雨婵娟，长把春愁不记年。 自恨不能如比翼，双双相戏舞青天。 漆灯无焰夜如何？星斗初横月半斜。 怊怅幽宫人不到，翠衫撩乱鬓鬖髿。 摽梅情约竟蹉跎，辜负春风事已过。 枕上泪痕几圆点，满庭山雨打梨花。 一春心事已无聊，寂寞空山几度宵。 不见蓝桥经过客，何年裴航遇云翘。” 吴氏丫鬟妖嫋，不胜情态，继吟曰： “寺里烧香归去来，金钱暗掷竟谁媒。 春花秋月无穷恨；销却樽前酒一杯。 溥溥晓露浥桃腮，幽谷春深蝶不来。 却喜邻家铜镜合，更歌新曲酌金罍。 年年燕子舞东风，肠断春心事已空。 羡却芙蓉犹并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