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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所能承受之重
当第一抹曦光带着离去许久的暖意,斜射入终于缓缓打开的奥兰城大门时,一切终于尘销雾散,笼罩在奥兰市上空一度遮蔽阳光的鼠疫的招魂曲,也终于划上了长长的休止符。在这场灾难中,不断有人倒下、死去,生者则往往被埋葬在忐忑与猜忌中。其间最终的幸存者,无一不承载了生命所能承载之重。
这是一部被贴上了众多标签的小说,阿尔贝·加缪的《鼠疫》。它从亲历者的视角,记述了法国奥兰市的一场大鼠疫,淋漓尽致的描绘了在近一年间的人与疫病的搏斗中的世间百态。人如飞蛾,溯光而聚,他们中有搏斗于一线的医生,有误困于城内的新闻记者,有坚持信仰直至最后一刻的神甫,有舍身忘我的检察长,但也有畏惧于疫病、逃避疫病乃至陶醉于疫病之人,他们于颠簸之时共处一城,目睹者日升日落,斗转星移。
加缪以医生里厄的第一人称视角着笔,着重描述了鼠疫给奥兰的居民带来的灾难。街上行人寥寥,隔离营建起了一座又一座,每天都有数十人被从家中运至名为医院的停尸场,又有差不多的尸体被匆匆运往公墓埋葬。疫病并非如黑死病一般将一城之人屠杀殆尽,相反,却是每天掷出命运之签,让人们享受为数不多的死亡面前的平等。城中的空气早已凝滞,人们依然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工作与娱乐,尽管无从弥补死亡面前的精神的空虚。封锁带来的物资短缺和物价骤升使得奥兰的平衡变得越发脆弱,贫富差距已成了只有死亡才能填补的鸿沟。若是这场鼠疫再延续一年,或许这座城市将首先于内部崩溃吧。
但在灾难的车轮前,总有人试图螳臂当车,以已之躯投入汪洋洪流之中。神甫帕纳卢尽管与里厄在信仰上有分歧,但在灾厄的面前,依然尽力的向信徒们宣扬承受这份惩罚。尽管医生谴责他,人们不信任他,他目睹着诚挚的信徒依旧丧生于鼠疫,但他没有丝毫动摇,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他明白,当科学并不能挽救人类的时候,也只有天主才能维持困顿之人间脆弱的联系,只有信仰才能尽可能平息城中的恐慌,才能支持部分人熬到一切的尽头。令人扼腕的是,他并未能见证浓雾拨散的那一刻,而是先于此死去,带着那份亘直不变的信仰以及眼中寒冰般不散的对死亡前纵情不已的人们的冷漠。
而奥东先生身为在前线指挥防疫的官员,也无从幸免。所不同的是,他先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隔离,也算是为城中众多顽固的家庭做榜样,尽管他比谁都明白隔离之所便是不归之地。他的年幼的儿子在鼠疫的魔爪下惨遭热浪与痛苦的肆虐,幼小的身躯绷紧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后而舒张痉挛,周而复始直至生命的终点。但命运甚至没有给奥东先生最后见他儿子一面的机会,他的儿子被匆匆埋葬,而他也在不久之后殊途同归,从前线岗位倒下。
这让我想起了被誉为国士无双的伍连德医生,他在1911年于东三省抗击同样肆虐的鼠疫,面对着来自清廷的压力、同僚的猜忌、权威的质疑、药品的短缺,依然奋战于前线,以雷厉风行之势强行隔离病患、焚烧病尸。同奥兰城内的情形一样,几十年前的他更没有疗法治愈鼠疫,所做的只有隔离阻遏,以及静候死亡的平息。所幸的是,他成功了,并且活了下来,成为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鼠疫权威,更借此获得1935诺贝尔奖的提名。
而在加缪的小说中,更多的抗争者死去了,他们作出了自己的抗争,在承载了无尽的压力后逝去。然而,正是这样,人性中亘古不变的美好才在血腥中显得那样耀眼,他们才体现出了他们本就具有的伟大。至于幸存者,更是如此。
依我看来,鼠疫作为一种意象,已经不仅仅代表一种疫病,而是代表人类所面对的漫漫灾难。人类是弱小的,尽管科学技术在不断发展,但个体在天灾面前终究显得渺小无力。但人类又是伟大的,他承载着生命所能承载之重而不弃,几历悲欢哀喜、骤然变迁,乃至最终实在难以站立巍然倒下,此时已是一座伟然丰碑。正是生命所能承载之重,使得百万年间人类的点点星火,终于燎尽漫漫地球之原,至于终将散尽于茫茫宇宙苍穹,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一切无常现象,无非是个比方;人生欠缺遗憾,在此得到补偿;无可名状境界,在此已成现实;跟随永恒女性,我等向上,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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