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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读记》（节选）

为了解决肚子的饥饿，我又想出一个好方法：临来时买

上两个铜板（两个铜板或许有）的花生米放在制服口袋里，

当才智之田丰收，而胃袋求救的时候，我便从口袋里掏出花

生米来救急。要留意的是花生皮必需留在口袋里，回到家把

口袋翻过来，细碎的花生皮便雪花样地飞落下来。

但在这次屈辱之后，我的当心灵确受了创伤，我的因贫苦而

引起的自卑感再次地犯发，而且产生了对人类的仇恨。有一

次刚好读到一个外国女诗人的手笔，我曾抄录下来，贴在床

头，难过地一遍遍读着。小诗说

我望见一个眼睛充溢热情希望的小孩，

在书摊上翻开一本书来，

摆书摊的人望见这样，

很快地向小孩招呼

“你从来没有买过书，

所以请你不要在这里看书。”

小孩渐渐地踱着叹口气，

他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过字母，

他就不会看这老东西的书了。

穷人有好多苦痛，

富人恒久没有尝过。

我不久又望见一个小孩，

他脸上老是有菜色，

那天最少是没有吃过东西──

他对着酒店的冻肉用眼睛去享受。

我想着这个小孩情形必定更苦，

这么饿着，想着，这样一个便士也没有。

对着烹得精致的好肉空望，

他免不了希望他生来没有学会吃东西。

我不再去书店，很多次经过文化街都狠心咬牙地走过去。但

一次，两次，我下意识地走向那熟识的街，最终有一天，求

知的欲望迫使我再度停下来，我仍愿一试，因为一本新书的

出版广告，我从报上知道好多天了。

我再施惯技，又把自己藏在书店的一角。当我翻开第一页时，

心中不禁轻轻呼道“啊！最终和你相见！”这是一本畅销

的书，那么厚厚的一册，拿在手里，看在眼里，多够份量！

受了前次的教训，我更当心地不敢贪欲，多窜几家书店更妥

当些，免得再遭受到前次的尴尬。

每次从书店出来，我都像喝醉了酒似的，脑中被书中的人物

所扰，踉踉跄跄，走路失去限制的实力。“明天早些来，可

以全部看完了。”我告知自己。想到明天仍可以占有书店的

一角时，被欢乐激烈得忘形之躯，便险些撞到树干上去。

可是其次天走过几家书店都看不见那本书时，像在手中正看

得起劲的书被人抢走一样，我暗暗着急，并且诅咒地想：皆

因没有钱，我不能占有读书的全部欢乐，世上有钱的人这样

多，他们把书买光了。

我惨淡无神地提着书包，抱着无望的心情走进最末一家书店。

昨天在这里看书时，已经剩了最终一册，可不是，望见书架

上那本书的位置换了另外的书，心整个地下沉了。

正在这时，一个耳朵架着铅笔的店员走过来了，看那样子是

来招呼我的（我多么怕受人款待），我慌张把眼睛送上了书

架，装作没望见。但是一本书触着我的胳膊，轻轻地送到我

面前“请看吧，我多留了一天没有卖。”

啊，我接过书羞涩得不知应当如何表示对他的感谢，他却若

无其事地走开了。那情感，使我的眼久久不能落在书本上。

当书店的日光灯忽的亮了起来，我才觉出我站在这里读了两

个钟点了。我合上最终一页－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全部的才

智都被吞食下去了。然后抬头找寻那耳朵上架铅笔的人，好

交还他这本书。在远远的柜台旁，他向我轻轻地点点头，表

示他已经知道我看完了，我静默地把书放回书架上。

我低着头走出去，黑色多皱的布裙被风吹开来，像一把支不

开的破伞，可是我浑身都松快了。摸摸口袋里是一包遗忘吃

的花生米，我拿一粒花生送进嘴里，突然想起有一次国文先

生激励我们用功的话

“记住，你是吃饭长大的，也是读书长大的！”

但是今日我发觉这句话还不够用，它应当这么说

“记住，你是吃饭长大，读书长大，也是在爱里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