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诗词鉴赏》(周兴陆)第十三讲、婉约词.docVIP

第十三讲、婉约词 词为中国古代文人袒露情怀打开了新的窗口，是古代文士抒情的新样式。因为诗自一产生以后，就被冠上“无邪”、“温柔敦厚”的光环，尊之为经，实际是套上紧箍咒，增加了种种束缚，虽然魏晋以后强调“抒情”，但是人们心中对于该抒什么“情”，怎么抒情，还是有个限定的。如李白说过“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之类的大话，他心中诗歌的标准是“大雅”“正声”。但是，最初的词，来自民间，却不管这一套“温柔敦厚”，“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规矩。词是从民间传唱出来，是在歌台楼馆中产生，是靠歌伎家乐传播出去的，是一种私人性、消遣性的文艺活动。因此词表现感情，忌讳就少了一些，诗中不可以写的私情、艳情，都可以寄之词中。在词产生之初的晚唐、五代和北宋前期，诗与词各行其道，各司其责，社会性的情感，可以在诗中抒发；个人性的、要遮遮掩掩的私情，可以在词中表现。诗要有关于政教，而词尽可以娱情。诗要写得端庄些，词则不妨柔媚婉约，所以说“诗庄词媚”。清代田同之《西圃词说》：“诗贵庄，而词不嫌佻；诗贵厚，而词不嫌薄；诗贵含蓄，而词不嫌流露。之三者，不可不知。”当然，北宋后期开始出现了诗词合流的趋势。 晚唐五代的词，从民间走出来还不是太久，还透出民歌的清纯、爽朗，表现的人格是健康的，心灵是纯朴的。我们读来，觉得兴味盎然。如皇甫松的《采莲子》： 采莲子 皇甫松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采莲女天真烂漫、多情大胆和娇羞的神态跃然纸上。 诉衷情 顾夐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简直是大白话，却是深情、至情。《花草蒙拾》称此句“自是透骨情语，已开柳七一派。”南宋末的徐照《阮郎归》点化为“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亦为警句。再看韦庄的《思帝乡》词： 思帝乡 韦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首词中的女主人，愿望热切，表白大胆。情感鲜明热烈，格调爽朗明快，词中主人公个性鲜明，写爱情而不落入格套。——我们烦腻了诗词中粉泪蹙眉的思妇之后，读了这首词，很难不被主人公的鲜活个性所打动。 词体的文人化，所抒写的情感也越来越文人化，典雅化，清醇天然之气，也就越来越少了。宋代特别是南宋以后，很难找到抒写如此奔放率真感情的词，可能需要到明代的民歌中去找。 词写艳情，总体上可以说是“好色而不淫”，写的是日常生活的俗事，但是俗事中有真情。俗事写得美，即使写男女艳事，若不堕入恶道，也算得上是“化俗为雅”。当然，文学应该有道德防线。试看和凝的《江城子》： 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 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 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栖莺，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 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鬓乱钗垂，梳堕印山眉。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 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愁见街前，还是说归程。临上马时期后会，待梅绽，月初生。 这是一组词，完整地叙述从头天傍晚整装等待郎君，到第二天清早送郎归去的过程。裁剪得很雅致，没有多少直露的描写。况周颐《餐樱庑词话》评曰：“写出柔情密意，真质而不涉尖纤。”但是，清代沈辰垣受康熙之命编纂的《历代诗余》，仅选录了“竹里风生”和“斗转星移”两首，大约因为其它三首更直白些。沈氏删去三首也是有道理的，御选钦定，带有指导文风的意义，不同于平常人的文学欣赏。 如果把人的心灵由高到低大略分为志——情——欲三个层次的话，诗歌抒写的是“志——情”的内容，而词抒写的是“情——欲”的层面。就晚唐宋代来说，一个诗、词兼擅的文人，精神袒露得就更为丰富。如果我们仅仅通过词来勾画一个人精神世界的话，就像仅仅通过诗歌来勾画他的精神世界一样是片面的。温庭筠是晚唐著名的词人，《旧唐书》本传说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之所以有这么糟糕的评价，就因为他“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但温庭筠诗歌《过陈琳墓》有句“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他是有志向的、有抱负的。 晚唐的词，以温庭筠和韦庄为代表，两人风格上有着较大的差异，温庭筠词以绮靡浓艳、富丽精工为主；韦庄词疏淡清丽，情思婉约。 温庭筠与李商隐齐名，都搅入当时的牛李党争之中，在仕途上都蹭蹬失意，才华横溢而玩世不恭。温庭筠精通音律，擅长写词，是词史上第一个大力作词的文人，而且才思敏捷，有“温八叉”之称。《花间集》选其词最多，凡66首，王士禛《花草蒙拾》奉之为“花间鼻祖”。排在《花间集》之首的是温庭筠的《菩萨蛮》： 菩萨蛮 温庭筠 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