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鸟偏从末世来--从王熙凤谈起.docVIP

凡鸟偏从末世来--从王熙凤谈起 一般来说，对凤姐的解读、研究都着眼于判词中的“一从二令三人木”句，原著中阿凤的结局寓于其中，但在我看来，首句“凡鸟偏从末世来”却是作者对凤姐一生浓墨重彩的评价。 细味此句，最足动人眼目者当是“末世”二字。我们知道，曹雪芹生活在著名的“康乾盛世”，可称我国封建社会的颠峰，这是一个真正歌舞升平的时代，连皇帝都对自己的文治武功沾沾自喜。但曹雪芹却偏偏产生了强烈的末世感，一种没有出路的巨大悲哀。也许有人会说，这无非是曹雪芹个人的身世之感。毋庸置疑，曹雪芹从一个锦绣丛中长大的贵介公子，沦落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地步，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所以在他的笔下，才会有贾宝玉的“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才会有惜春的“缁衣顿改昔年妆”......风流云散得如此彻底，所谓“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相对于程高所安排的结局：身穿大红猩猩毡的贾宝玉，虽然也拜别了父母“悬崖撒手”，却被封为“真人”，算是走了一条光耀门楣的终南捷径；还有“兰桂齐芳”带来的家族复兴等等，诸如此类。都可算做一个光明的尾巴，比较符合国人中庸的审美习惯，同时揭露的也不那么深刻了。但曹雪芹安排的结局却是一种残酷的真实，在他的笔下，一个大家族走向了完完全全的穷途末路。而经历了这种衰亡的曹雪芹，从中洞悉的是整个时代的悲剧，整个时代无出路的悲凉。他睁着一双独醒的眼睛，发出了预言式的悲鸣，而绝非单纯个人的悲蛩寒螀式的呜咽。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曹雪芹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在这一部大书中，外来的影响散见其间。从吓了刘姥姥一大跳的筛面敲锣的“爱物儿”到晴雯勇补雀金呢后用来剃出绒来的小牙刷；从鼻烟壶上背生双翅的西洋赤身女子（大约是安琪儿）到会吟诗的真真国女孩儿；芳官的番名“温都里纳”；宝二爷卧房门前有消息机关的大玻璃镜......都显示出作者对外部世界的兴趣和向往。 再回到王熙凤上来。曹雪芹这里所称“凡鸟”无疑是对阿凤的褒封。“凡鸟”一典，早见于《世说新语》，是说嵇康的哥哥嵇喜希望得到阮籍的品题，阮籍对之一言不发，大书一“凤”（繁体）而去，嵇喜以为被喻作人中之凤，遂沾沾自得，后经人点拨，方知是拆分“凡鸟”二字。曹雪芹在这里来了一个反拆分，合“凡鸟”为“凤”（繁体），一隐阿凤名字于其中，二则提起下句：以阿凤超拔时代的“生才”，卓立于这个无望的“末世”里，才是真正的“有凤来仪”。 王熙凤的才干表现在哪里?所有读者最先想到的大约就是协理宁国府一段。尤其是大倡“管理出效益”的今天，王熙凤的管理才能更能吸引今人的眼球。但我认为，为曹雪芹所慕的“生才”当远不止此。 试看贾府庄头乌进孝从千里之外送来的那份长长的地租单（就是给贾珍嫌少，指为打擂台的那份）。就可以明白，贾府公子的饮宴走马、小姐的锦衣玉食，都是一张张黧黑的面孔、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提供的（这里面，有刘姥姥、二丫头......）；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生活背后，依旧是落后的农业生产方式在支撑。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封建社会的“末世”，其实就是农业文明的没落。单纯依靠农业支撑的城市是没有前途的城市，是一种单纯的消耗，是一颗失去机能的肿瘤。城市应该焕发出它自己的活力。 那么再来看凤姐，就有了崭新的意义。凤姐是贾府诸人中，唯一不单纯依赖乌进孝之类 的庄头送来的地租生活的人。她虽然也一样“不稼不穑”而取御田梗米、取鹿肉、取一两银子一个的鹌鹑蛋??。不可否认的，她一样有勾结官府、包揽讼事、以权压人等封建统治阶级特有的牟利手段。甚至放高利贷也并没有脱出传统的盘剥范畴。但她毕竟在努力创建自己的生存模式，显示出一定的独立性，不再是单纯依附在农业文明上的一颗肿瘤，是正在成长中的城市文明，也是曹雪芹在茫无出路中看到的仅有的一点变数，是他最深沉的“无才补天”、“于国于家无用”的悲哀中的寻找。 但这一切还处于萌芽状态，它太弱小了，它的土壤还太过贫瘠，它自己对封建制度还有太强的依赖性。当一切“忽喇喇似大厦倾”时，它也难逃陪葬的命运。在曹雪芹的笔下，王熙凤的结局是“哭向金陵事更哀”，那么他的“末世”感是不是更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