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_蛙_三题.pdf

莫言《蛙》三题 孟庆澍 一如既往，莫言的长篇新作《蛙》以似有还无、 血脉、绵续种族；而是已经渗透进社会文化、伦常道 虚实相生的高密东北乡为背景；而其所思所指，也一 德乃至民族心理，成为民族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小 如既往地超越了这一隅原乡，涵纳了更为广袤纷然 说家用乡野之中的娘娘庙象征着民族集体的生育崇 的时空变迁、历史思索与人生经验。由于小说涉及计 拜，并暗示着生育不仅是乡土中国社会生活的中心， 划生育政策，一时颇为引人注目，评论者或惊讶于莫 也是人们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所在：“我的乡亲们，我 言的勇气，为作家敢于触碰这一敏感题材而击节叫 的旧友们，都在为这座庙活着，都是靠这座庙活着 1 5 好 ；或指斥小说与多年前的《红高粱》系列一脉相 啊” 。莫言收起了以往华丽铺陈、艳异奇崛的文风， 承，不过是作家在诺贝尔情结的驱使下，对西方阅读 转而以平实朴拙、琐细庸常的笔触细细写出了乡民 2 趣味的又一次迎合与投机 。在我看来，这些议论虽 对于生育的祈望、虔敬与执著。虽然面临着国家机器 然彼此针锋相对，甚或不免过甚其辞；但考虑到它们 的猎捕、严刑峻法的威压，人们，特别是那些怀了孕 各自的意识形态立场，其实都有自洽的内在理路及 的女人们，对繁衍子嗣的渴望依旧强烈。她们为了腹 批判意图，不可简单以“误读”一词否定之。尽管如 中的孩子费尽心机，可以躲在地窖里不见天日，可以 此，从主题设置、人物勾画到形式分析，我的感想却 跳入河水以躲避检查，可以不顾性命在木筏上生 与上述论调有所不同，以下试分三题，约略述之。 产———她们对生育的渴望超越了现实利害的计算， 在人类最为顽强的繁衍欲望面前，现世的种种戒律 一部关于生育的民族史 与诱惑、灰飞烟灭。在小说的结尾，一生以执行计划 生育为天职的“小狮子”早已丧失生育能力；但在购 所谓“信史”常常千疮百孔，而虚构之文学作品 得一子之后，干瘪的乳房竟然神奇地分泌出喷泉般 —如此魔幻的想象只不过为了验证小说中 有时反能折射部分的真实。如果将《蛙》视为一部依 的乳汁—— 6 赖所谓“题材敏感性”招徕读者的小说，这未免太小 的一句话：“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 在 看了莫言。尽管小说的主要情节都是围绕计划生育 小说家看来，母性无论被压抑多久，终究会喷涌而 政策展开，而且莫言自己也确曾遭遇“国策”所带来 出，冲决身份、职守、制度和政治信念的世俗堤防，只 的人生烦恼3 ；但计划生育只是小说必需的背景而 有生育才能让女人成为女人，也只有生育才能让女 —与其说作家是试图反思这一政策的得失 人成为人。 非主旨—— 利弊，倒不如说是为民族撰写一部以生育为主题的 《蛙》中的生育之所以显得如此崇高庄严，还在 —死亡。整部小说刻意 当代史；而其终极意图，或在于思索人类社会中最为 于作家写出了它的另一面—— 神圣恒久的“生命繁衍”与国族的现代化进程之间， 凸显生与死的亲密无间，凡有生命呱呱坠地之处，死 错综复杂、纠缠万端的历史与现实关系。 亡即如影随形，死亡不仅是生育的反义词，更成为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沉重到难以言说的话题。 的近义词。莫言把生育写得如此惊心动魄、命悬一 诚如作家所言：“生育繁衍，多么庄严又多么世 线，以至于人们会很自然地想到另一部关注生育与 4 对于我们这个注重家 死亡的现代中文经典，萧红的《生死场》。萧红以女性 俗，多么严肃又多么荒唐。” 族血统、以“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为伦理基石的古老 作家的身份，凭藉对生育和死亡的杰出描写，探讨了 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