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回来了.PDF

2017年3月19日星期日 06 重读 见习编辑李金哲 美术编辑施伟杰 邦斯舅舅回来了 □吴亮 邦斯舅舅回到溧阳路麦加里的 父亲说的“老四”，就是邦斯舅 那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自然博物馆派 舅。 人看望他，邦斯舅舅没有发脾气，二 …… 十七年前将他送进青海共和县劳改 社会青年马立克卧室没有窗，这 农场的那些干部和同事，基本全都办 是一间嵌在走廊转弯处的储藏室，房 了退休，据说也死了好几个了，邦斯 间里的房间，这给了马立克一种小时 舅舅为他们开门，不说话，褪下酱红 候躲迷藏幻觉，一九六七年“一月革 色绒线帽，拿在手里来回地折叠，一 命”这里曾经是第一商业局所属烟糖 折二，再对折，然后复原，用他的大手 公司一个司令部，大联合之后这个组 掌抚平，重新一折二，再对折，就是不 织解散了，马立克一家回到这里满目 给那一男一女让座倒茶，把他们堵在 疮痍，被抛弃的司令部像摩天岭指挥 门口说话，后来邦斯舅舅对他外甥讲 部那样遗留下了一些来历不明海报 青海劳改故事，外甥发现舅舅手里在 和五十年代各种彩色宣传画，马立克 折一张糖果纸，一折二，再对折…… 挑了几张海报贴在储藏室三面墙壁 一九八四年是邦斯舅舅最逍遥自在 上，正中一幅非常醒目，几乎是由几 的一年，但是因为他终于回到了上 块几何形的黑黄色块构成，洗练简 海，失去了下一个目标，天天待在家 洁，马立克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抽象 里，无所事事的他明显变迟钝了。 画。不过在自己睡觉房间里贴几张 邦斯舅舅终于回来了，他头发日 彩色海报代替墙纸不应该有什么麻 见稀疏，天天戴顶酱红色绒线帽，搬 烦，画面内容毕竟是歌颂劳动，一位 个小凳子坐在窗前太阳底下，鼻子与 正在拉木锯干活的工人，手边有一支 两颊晒得通红，太阳光线移动，他也 上了刺刀的步枪，布尔什维克工人纠 拿起小凳子跟着移动，遇到没有太阳 察队占领冬宫一手拿锤一手拿枪，再 的天气，邦斯舅舅就会坐着不动，长 说海报文字是俄文，没几个人看得 久地陷于沉思，他的母亲建议邦斯舅 懂。 舅陪朱莉去虹口公园走走，两个人一 …… 起晒太阳，朱莉说，医生讲她不能晒 秋意渐浓，黄陂北路辉煌蝉鸣快 太阳，不然面孔脖子会起疱疹，医院 要谢幕，马立克坐在南京西路弧形转 诊断她患了一种奇怪的血液病，目前 角二楼海燕呷咖啡，不知底细的几个 查不出原因，只能待在家里安静地陪 中年女服务员，老阿姨，闲来无事，就 邦斯舅舅。 像巴尔扎克小说里嚼舌根贝姨，凡看 问我何心，百感闲宿东流去，误 见几个面熟呷咖啡老客户，总归要远 秋风迟日尘满天，如果不是有了摄影 远站着，轻轻议论一番，马立克蓬头 术，这四位亭亭玉立的舞女又有谁晓 垢面是经常的，但是一双手始终得清 得，其中最矮那个是朱莉，昙花一现 清爽爽，捏咖啡耳杯三根手指好像捏 的微笑，快乐，矜持，含蓄地卖弄风 牢一把小提琴琴弓，纹丝不动，付钞 情，这张照片摄于何时何地？ 票当口更是让几个阅人无数的老阿 丝雨织红，苔阶压绣纹，是年年 姨叹为观止，五元，二元，一元，五角 肠断黄昏，多少个暮春多少个雨季， 一直到一角，很少看到五元的，每趟 多少个长夜寂寞碎人心，瞧瞧她们身 付钞票都像做仪式，慢沓沓一丝不 着旗袍早已化为朽土，朱莉朱莉你在 苟，所有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从大 哪里，让我们再一次好好端详你们的 到小插在一只塑料公交月票票夹里， 无预感的风暴前夕，一九六五年五月 打扮与容颜，三位皆旗袍，唯幼小朱 似乎是一本集邮簿。 第一个礼拜天，三个小男孩一起过了 莉黑裙，朱莉长裙袒胸，耀眼，一层如 有天早晨，一阵噼噼啪啪炮仗把 他们的十岁生日，这个主意属于艾菲 蝉翼般的纱——手臂交叠，略显斯文 他惊醒，古老硝烟味环聚在弄堂中央 妈妈，理由仅仅是，艾菲的家有个大 收敛，知书达理，然腰胯腿腹之玲珑 的小游廊，那里有个高出地面的大平 天井。 曲线蜿蜒而下，光芒掩不住，正所谓： 台，红纸屑狼藉一地，酷暑无风季节， 十岁前他经常做可怕的梦，梦见 荷裳羽被，问那夜今宵谁与盖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