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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前言 亞里士多德《詩學》言道：「性格為悲劇六大要素之一」，佛斯特《小說面面觀》也指出：「一個圓形人物必能在令人信服的方式下給人以新奇之感。…圓形人物絕不刻板枯燥，他在字裡行間流露出活潑的生命。」在小說的創作中，人物性格塑造的重要性絕不亞於情節的編排，擁有一個符合讀者生活情境的主人翁，故事才有動人的可能。再者，性格的塑造亦是一門大學問，平淡寡味的性格鮮少能激起讀者心中梗慨的波濤，愈是充滿衝突、對立的矛盾性格，方愈能深化小說中澎湃洶湧的故事內蘊。 人類的行為方式千變萬化，心理特徵也是南轅北轍，人的性格本身即是一個構造獨特、肌理複雜的系統，而任何一個人的性格，不管多麼複雜，不管多麼錯綜，都是相反兩極所構成的，這相反兩極表現在性格上，可以是悲與喜、善與惡、剛與柔、粗與細、美與醜、崇高與滑稽等等的矛盾運動，這也就是所謂性格的「二重組合」，或可說是性格兩極的排列組合。因為人類性格有二重組合的呈現，在小說的人物塑造上，也必須依據其模式作為文學創作的美學原理，文學作品中表現的主體與讀者的審美客體達到調和，文學方可揭示真情真性的人情現實。 元稹寫作〈鶯鶯傳〉主要是為表達「尤物禍水」之論，稱揚張生為「善補過」之人，以做為支持中國傳統禮教思想「紅顏禍國殃民」的論調，但是在後世的解讀中，大部分的讀者並不做如是想，紛紛質疑此篇乃是元稹為自己所寫的辯護文章，並責備元稹乃是一位薄情寡恩、始亂終棄的負心漢，而極力讚揚鶯鶯是一位勇於表達情愛、堅強獨立的女性。 「鶯鶯」一角，即是唐代傳奇中擁有二重組合性格的人物極具典型的一位，而其二重組合性格帶著悲劇性的複雜、深沈，因此使得故事性更顯張力與感人的深度。此篇論文即試就〈鶯鶯傳〉中「鶯鶯」一角，說明其二重組合性格，並分析此二重組合性格在該篇傳奇中的藝術成就。 貳、鶯鶯形象表徵 元稹創作〈鶯鶯傳〉，在表達女主角鶯鶯的出身、舉止形容、評價上，可以看出明顯其為自己文過飾非的跡象，而從鶯鶯性格的外在表象看來，也可看出鶯鶯外在表徵與內在心理矛盾扞格之處。 出身 崔氏婦，鄭女也。張出於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崔氏之家，財廣甚 厚，多奴僕。 在元稹的書寫中，鶯鶯似是名門望族之後，但據陳寅恪說法，又疑鶯鶯實為娼妓出身：「『會真』一詞亦當時習用之語。真字即與仙字同義，而「會真」即遇仙或遊仙之謂也。又六朝人已侈談仙女杜蘭香萼綠華之世緣，流傳至唐代，仙之一名遂多用作妖豔婦人或風流放誕之女道士之代稱，意境有以之目娼妓者，其例證不遑悉舉。…然則鶯鶯所出必非高門，殆無可疑也。唐世娼妓往往謬託高門。若鶯鶯果出高門甲族，則微之無事婚韋氏。為其非名家之女，舍之而別娶，乃可見諒於時人。蓋唐代社會承南北朝之舊俗，…凡婚不娶名家女，與仕而不由清望官，俱為社會所不齒。」 而王夢鷗也提出類近的質疑，指出張生並不願透過明媒正娶就想得到鶯鶯的行為，而紅娘對於張生的要求，也沒有感覺到受侮辱的情況看來，鶯鶯在身世上，應該是無須正娶的婦女，因此他說：「如果這些不可理喻的情節不是作者故意留下來的暗示，那就可藉以推測崔鶯鶯在作者心理原有的意象該是怎麼樣的婦女了。儘管作者在表面代她編族譜、攀親戚，還代寫一些情感充沛的詩文，但是終亦無法掩飾其特殊的身世」。 其實假若鶯鶯真的出身名門貴族，這篇〈鶯鶯傳〉顯現的情感韻致就會少了許多；而鶯鶯若是出身娼妓，許多問題皆可迎刃而解，張生的始亂終棄，也變得理所當然，但也因為如此，更令人為鶯鶯的悲涼際遇感到無限同情。 舉止形容 鶯鶯初出場時，元稹是如此描寫鶯鶯的容貌：「顏色豔異，光輝動人」，舉止端莊矜持而嬌羞深沈，流露出名門閨秀的氣質，一出場即讓素昧平生的張生神魂顛倒，為之傾絕。以下再看看〈鶯鶯傳〉中其他對鶯鶯舉止形容的描寫： 凝睇怨絕，若不勝其體者。 這是鶯鶯出面見張生時的情態，氣弱嬌柔，幽怨自持，因「鄭之抑而見也」，鶯鶯顯得十分為難，本不願拋頭露面，又礙於母親的催促，兩難之下，自然顯得怏怏不樂。但鶯鶯的愁緒，應不只是來自於母親的逼迫，鶯鶯當時年方十七，母親刻意安排的會面，鶯鶯不會不知道箇中的含意，這樣一個會見年輕異性的場合，自然觸動鶯鶯心頭，產生微妙的心理反應，而鶯鶯表現出來的莫名幽怨，也就不難理解了。 鶯鶯不只是一個面容姣好，空有美貌而無內涵的女子，吸引張生的鶯鶯還有豐富的內在學養： 崔之貞慎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然而善屬文，往往沈吟章句， 怨慕者久之。 大略崔之出人者，藝必窮極，而貌若不知，言則敏辯，而寡於酬對。…時 愁豔幽邃，恆若不識，喜慍之容，亦罕形見。 〈鶯鶯傳〉中不時有鶯鶯書寫之作：張生初以〈春詞〉二首授予鶯鶯求愛，而鶯鶯回以一箋；張生「文戰不勝」歸來，鶯鶯又「緘報」長書回以張生；張生鶯鶯各自嫁娶之後，張生欲以「外兄」 身份求見鶯鶯，鶯鶯回以謝絕詩。三次的書寫，可知鶯鶯的確是「善屬文」的才女，鶯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