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docVIP

第五章 “差不多”和“差点儿” 本书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语法是语用法约定俗成的结果。语法中的标记模式是一些语言使用的原则(简称语用原则)“语法化”的结果，因此语法现象可以从语用的角度来作出解释。前两章我们已经说明，自然语言交流的规律和语用的“合作原则”是造成肯定和否定的不对称以及否定内部不对称的原因。 上一章跟“合作原则”相联系，我们具体区分了句子的三种意义：衍推义，隐涵义，预设义。衍推义是句子的真值条件，隐涵义是根据会话的“合作原则”传递和推导的意义，预设义是谈话双方想当然而接受的前提，兼有衍推义和隐涵义的特性。 这一章我们将继续运用衍推义、隐涵义、预设义三个概念和相关的“合作原则”来分析和比较“差不多”和“差点儿”这两个词语在语法和用法上的异同。这样的分析比较不仅能透彻地揭示这两个词语异同的实质，即肯定与否定的不对称和否定内部的不对称，同时也反过来证明语用原则对语法现象具有的解释力。 5．1． “差不多”和“差点儿”的异同 用P表示受“差不多”或“差点儿”修饰的词语，“差不多P”和“差点儿P”都包含两个语义成分，一个是“接近P”，一个是“非P”。例如， (1)苹果差不多全烂了 (2)苹果差点儿全烂了 这两句都是苹果“接近于全烂”而又“没有全烂”的意思。但是“差不多”和“差点儿”的分布又呈现出种种差异，有的句子可以用“差不多”不能用“差点儿”： (3)走了差不多十五里山路 *走了差点儿十五里山路 (4)火车差不多快进站了 *火车差点儿快进站了有的句子能用“差点儿”不能用“差不多”： (5)小王差点儿闹笑话 *小王差不多闹笑话 ． (6)火车差点儿出轨 *火车差不多出轨 - 如果P包含数量或程度词语，似乎可以用不同的结构层次来说明“差不多”和“差点儿”的差别，例如： (7)苹果差不多全烂了 差不多 全 烂 ———— —— —— ——————— —— (8)苹果差点儿全烂了 差点儿 全 烂 ———— —— —— ———— ————— (7)是“差不多”直接修饰“全”，意思是烂的苹果占大多数，但没有全烂；(8)是“差点儿”直接修饰“全烂”，烂的苹果不一定占大多数，甚至还一个都没烂。这样看来，一种结构层次对应于“差不多”的意思，一种结构层次对应于“差点儿”的意思。但是问题并不这么简单。(7)只能分析为“差不多”直接修饰“全”，如果要加一个副词叫陕”或“没”，只能加在“全”和“烂”之间，不能加在“全”字之前，因为(7)里的P是“全”而不是“全烂”： (9)差不多全快烂了／*差不多快全烂了 差不多全没烂 ／*差不多没全烂山但是 (8)除了分析为“差点儿”直接修饰“全烂”外，也可以跟“差不多”一样分析为直接修饰“全”。如果要加一个副词“就”或“没”，可以加在“全”字之前，也可以加在“全”和“烂”字之间： (10)差点儿就全烂了／差点儿全就烂了 差点儿没全烂 ／差点儿全没烂② 因此(8)里的P可以是“全烂”，也可以是“全”；如果是“全”，结构层次就跟(7)一样了： (8’)苹果差点儿全烂了 差点儿 全 烂 ———— —— —— ——————— —— 这说明区分意义不能完全靠结构层次，意义和形式之间不完全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见第十二章)下面的例子“差点儿”和“差不多”都只修饰一个“全”字，都是黑桃接近于全和事实没有全的意思，层次分析就无能为力： (11)这手牌黑桃差不多全了 (12)这手牌黑桃差点儿全了 “差不多”和“差点儿”还有一个重要差别。“差点儿”可以修饰否定形式的P，“差不多”一般不能直接修饰否定形式的P： (13)a．球差点儿踢进去了 b ．球差点儿没踢进去 (14)a．球差不多踢进去了 b．*球差不多没踢进去 另外，“差点儿”修饰否定形式的P时能表示两种相反的意思， (13b)一种意思表示事情实现，球踢进去了，一种意思表示事情没有实现，球没有踢进去(跟(13a)的意思相同)。表示前一种意思时说话人希望球踢进去，表示后一种意思时说话人不希望球踢进去o (见朱德熙1980a)③ 还有一个过去不大注意到的语义上的区别，看例子： (15)他跳得差不多跟小朱一样高。 (16)他跳得差点儿跟小朱一样高。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