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魂 丛书《选读》.pdfVIP

地 魂(小说) 阿川从小没娘，是跛爹在村小河边的坡地上捡着他并拉扯他大的。 阿川从小吃蕃薯山笋长大，在大山里泥水地滚大，狗啊猫啊鸡啊是呆川的玩 伴，偏偏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他，到十五六岁时，竟也长成腰粗膀圆，人高马大， 却长一副呆头呆脑相。二十岁的人了，有时挤在憨爹村妇堆里聊询，他会冷不旁 冒出无头蒙脑的话题：鸟为什么会飞？人老了为什么会死？这些让村里人从来也 不会去想也懒得去想的问题。 “阿川呆子，阿川呆子。”村里人就这样把他叫开了。他的真名很少有人知 道。 跛爹是个打铁匠，小时候铸锻钢刀，一块飞溅铁泥弹烫到了他的小腿上，一 年后伤愈，留下很大一块疤，却瘸了腿，走路一跛一吊的，村人就叫他跛爹。打 铁铺摆在村小河边石桥的桥头脚，那里搭了个茅棚。有时在午后，茅棚里会传来 嘭噼打拼的声音。 呆川常常拖着鼻涕到桥头去，同去的还有他家的大黄狗。跛爹磨刀打铁时， 呆川在一边呆呆的看，大黄狗蹲在他脚边也在哈着舌头看。呆川的鼻涕偷偷的挂 出很长时，他滋一声又把它给吸回去。跛爹磨砺好半成品，将红红的红钎丢进水 桶时，也就要收工了这才从腰边的围巾袋里挖出一角钱，喊斜对面的小吃店：豆 腐嫂呀，油膏糖拿一根来！这个时候，呆川的嘴巴就拉开来笑了…… 后来，呆川变成大人后，就很少去小河边打铁铺。呆川不是勤快之人，但田 地里的农活还是操劳。有时兴致来了，顶了大日头下到小河里摸鱼捉虾，晚上拎 着油灯把到田沟里铲泥鳅黄鳝，弄得腥气罩着一屋。昏黄的灯光里，跛爹喝酒吃 鱼，一边还哼几句山歌。呆川在旁边看着，好生得意。 寒来暑往，山里的日子平淡而乏味，躲不过文革红袖章刮来的风。 呆川参加了红袖章队，造跛爹的反，在村里跟从别人喊口号，喉咙粗哑起来， 脖子上青筋绽放，逼着跛爹也跟着喊，跛爹不喊却把眼睛瞪圆，呆川也不喊了， 也把眼睛瞪圆…… 1 跛爹终于颤抖了，他抡圆了巴掌朝呆川脸上甩过去。呆川恼怒见碗摔碗，见 瓢砸瓢，把一个家打得鸡飞狗跳。最后，呆川抄起一根木棍，朝跛爹腰间扫去， 一下子，他倒在地上了…… 后来，风暴过去了，恢复了平静。 跛爹的腰再也挺不直身子来，就丢了打铁的活计。他驼了背，一天到晚坎坎 咳嗽，有时喝点黄酒，孤坐着，要呆个半天。呆川仍旧在田地里忙活。每天一张 桌子吃饭。但是两个人却永远硬着脸不说一句话。 常道是，穷人不贫姻缘运。呆川三十岁的时候，有人踏门介绍个媳妇。见了 两次面就嫁过来了。女人模样并不水秀，但身板沉，屁股大，过来一年就给呆川 生了个胖儿子。这泥房里的日子又开始有了生气。 儿子长到四岁，就会一个人跟着跛爹的旧铁铺去，看看别人磨锈锉刀。跛爹 仍是收工时，衣袋捏出一角钱递给给孙子。见孙子买了油膏糖吃得津津有味，就 咳嗽着笑了。 有一日，跛爹牵着孙子的手往家走，忽地腿一飘，歪倒在地上。一旁的孙子 哭得惊恐万状。 跛爹死了。 村里人过来相帮着办理跛爹的后事。老头老太围在一起一边烧着纸一边回忆 跛爹的生前往事，说到激动处还唉声叹息抹起泪来。一大早，炊烟还未散去，跛 爹要落棺了，媳妇哭得披头散发。但是呆川没有哭，竟没有掉一滴泪。 按照风俗，人死后七天要 “做七”。家里操持好之后，要到坟头上加土。呆 川挑起锄头畚箕，跨过门槛时，把小儿也唤着一起去。 山路弯弯，小儿子跟在父亲后面，拖着双大头皮鞋，走着啪嗒啪嗒响。小儿 子拖两道长长的鼻涕，忽啦忽啦鼻子里吸进吸出。 “阿爹，娘说你不是阿公生的。” “……”川呆大惊失色。 “阿爹，阿公呢？”小儿子问。 “阿公种在地里了。” “那阿公什么时候会长出来？”小儿子仰起头，探询地看着父亲。 呆川忽地感到精疲力尽，锄头畚箕一下子掉下地来。 2 呆川的眼里滚出两颗泪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