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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桔树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却又特别突然，不大不小的雨一连下了几周，冷风不息，不知不觉地，油菜花便开满了田野。这时我才相信，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可又总觉得这个冬天少了点什么，直到有提醒带了橘子来学校，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冬天是缺少了它呀。 　　老家的橘树前年冬天冻死了。 　　爸爸淡然地说，他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前年初冬那个萧瑟的夜晚，他也是用这淡淡的声音对我说:爷爷没了...... 　　爷爷一生都住在山上，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民。爷爷年轻时身体强健、勤劳肯干，步入老龄后也是一刻不曾歇，在自家天地种玉米、种水稻、种西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姑姑们都劝他呆在家多享享清福，他偏不，扛着锄头戴个草笠就又下田劳作了。 　　我幼年记忆中爷爷为数不多的休息时光不是在夏天的竹躺椅上度过的，就是在播着中央八套经典档《西游记》的电视前消逝的。每当他悠然地躺在竹椅上，年幼而好动的我便会积极地爬上他的膝盖和他唠嗑，他一边听着一边用蒲扇扇着风，时不时配合地笑几声。说是唠嗑，其实也没多少话题性，精力旺盛的我可以从家门口那只偷吃鸡食的小黑猫讲到妈妈给我买的小花裙子，从幼儿园小朋友新买的动物橡皮讲到外公某次带我去看的花灯，他总是认真地听着，笑着，帮我扇着扇子。爷爷喜欢《西游记》里智勇双全的孙悟空，每天一有空就守在电视前。我当时看不懂情节，只是受他的影响每次都会准时帮他打开电视然后冲还在田里劳作的他大喊:“爷爷，孙猴子出来了！”田里的他也是每次都会看一看田里干得差不多的农活确认不着急后便扛了锄头往家走。然后我们祖孙俩就坐在电视前守着孙悟空的出场。 　　爷爷晚年查出了心脏病，于是他的儿女轮番上阵，劝说他把田卖了在家享清福，爷爷这回没再反抗，只是觉得有些苦闷。他只好去看电视，《西游记》总有台再播，孙猴子也总回霸气出场，可没人再陪他看，我上了小学，升了初中，又接着读高中，连回老家的次数都变得屈指可数，他的孙女长大了，空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没过多久，他耐不住寂寞，转眼去忙碌着侍弄门前的橘树。 　　老家门前种着五六棵橘树，年年都长果，味道一般，但因是老家种的，爷爷奶奶每年都会步行十几里送几袋下山给我们。爸爸每回都说:“这橘子又不好吃，吃不掉就扔了，干嘛要搬下山？”可每回都是欣然吃完，妈妈说他只是不想累着爷爷奶奶，直到不久后爸爸买了车，运送橘子的活自然而然不用他们劳累了。近几年经爷爷的栽培，橘子味道开始变得可口，水分也多了。爸爸每年都会上山带一大袋下来放在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免不了拿几个尝尝，吃过的人都称赞这橘子，爸爸便带着一种自豪的语气说:“这是我老父亲自己种的。”我也会带一些到学校分给同学，同样带着莫名的骄傲告诉她们:“这是我爷爷在老家种的！” 　　爷爷去世前，我最后一次回老家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我走近他身旁，他依旧能低低地唤出我的小名，可又未再有其它反应，手上一刻不停地编着竹丝，像小姑娘编麻花辫一样认认真真地编好，却又粗鲁而费力地将它散开，然后又编，又散，又编又散......我唤他:“爷爷。”他头也不抬，我又唤，他依旧不理我，不断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可是紧接着，他的泪水和鼻涕却一起流了出来，我急忙帮他擦拭，他依旧保持着编竹丝的行为，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察觉，可我知道，爷爷还有意识，他在难过，他在哭泣，可他无能为力。我一转身便看见了爸爸眼角的泪花，鼻子一酸，低下头走出屋子。屋前最大的一棵橘树上还有不少未摘下的橘子，它们零零散散地点缀着橘树，十分好看，可我还是哭了。 　　前年，爷爷是安详地去的，心脏衰竭，也就是正常地老去了。爸爸他们按习俗设了灵堂，还另外请了戏班子唱了一夜的戏曲。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屋前的橘树下开始了送葬仪式，烧香，洒鸡血......有几滴鸡血洒落在橘树深绿色的树叶上随叶片滴在地上，只剩下一点腥红。女人和孩子们都哭了，奶奶被两位老妇人扶进屋子安抚，扛棺材的人缓缓向山下走去，鞭炮声响起，一片喧嚣，唯有树寂然无声。 　　逝者已逝，时光不止。两个冬天一晃而过，我才猛然发觉:今年没有吃到老家的橘子。“以后，便再也吃不到老家的橘子了”。 　　爸爸说完那句话，目光深远幽长，像是不经意间撞开了那扇叫做回忆的门，在门后的世界里，流连忘返。“诶”，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