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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熟悉的一个人》
夏夜闷热，蝉鸣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涌入鼻腔。我蜷缩在急诊室的铁皮椅子上，额头的温度将眼皮灼得发烫。母亲攥着化验单在走廊来回踱步，护士台顶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皮鞋跟敲击瓷砖的节奏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摆针。她忽然折返，将矿泉水瓶拧开递到我唇边，指尖残留着挂号单的油墨味，混着常年备课沾染的粉笔灰，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晨雾未散的校门口总有她的剪影。藏蓝色大衣裹住单薄肩膀，左手拎着装满教案的帆布袋，右手攥着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油纸袋窸窣作响，葱花与甜面酱的香气穿透冷空气，化作白雾萦绕在她鬓角。“趁课间吃掉。”她压低声音嘱咐，转身走向办公室时，高跟鞋在结霜的地面敲出清冽的声响。那件大衣右口袋永远鼓着包纸巾——二十年前教毕业班落下的习惯，总担心学生哭鼻子时找不到擦泪的东西。
书房的台灯在午夜依然醒着。批改作文的红笔尖沙沙划过纸张，偶尔停顿，笔杆抵住下颌形成细小的凹痕。我抱着数学卷子蹭到她身边，余弦定理的符号在困顿中扭曲成蝌蚪。她摘下老花镜，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跳房子的格子：“你看，角度就像格子间的拐弯，多转几次就找到规律了。”窗外的玉兰树将月光剪成碎片，落在她眼尾的皱纹里，漾开粼粼波光。
暴雨突袭的傍晚，她立在玄关收拢滴水的伞。塑料伞骨弯折成怪异弧度，裤脚泥点斑驳如抽象画。保温桶从怀里掏出来时还烫手，排骨汤的醇香混着雨水的腥气在屋内弥散。“高三食堂油水少。”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转身擦拭镜片上的水雾。我瞥见她手背被伞骨划出的血痕，鲜红在苍老皮肤上蜿蜒如未干墨迹。
梧桐叶落满操场时，她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看我领奖学金。掌声雷鸣中，我瞥见她偷偷用拇指抹过眼角，指腹沾着粉笔灰在颧骨拖出浅浅的白痕。散场后她慢吞吞收拾帆布袋，把获奖证书塞进印着“优秀教师”字样的文件套，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新生儿裹襁褓。夕阳穿过彩色玻璃窗，将我们的影子叠成厚重的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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