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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散文《论等待》

等待，是人生中最寻常不过的事，却又是最折磨人的事。车站里，医院里，考场外，到处可见等待的人群。他们或坐或立，或踱步或假寐，脸上神情各异，心中焦虑相似。这等待的煎熬滋味，古今中外，无人能幸免。

我曾经在火车站里见过一位老农，守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从骄阳似火等到暮色四合。我问他在等谁，他说是等儿子从南方回来。问他儿子几点的车，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K527次，约下午到”。那“约”字写得特别大，似乎早就预料到列车会晚点。但老农不急不躁，只是每隔半小时就去问一次列车时刻，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快了”。他的等待就像在田间劳作，耐心而笃定。

等待的过程最考验人的性情，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焦头烂额；有人则气定神闲，安之若素。医院产房外的长椅上，常见两种丈夫：一种来回踱步，频繁看手表，每隔五分钟就问护士一次；一种埋头读书，偶尔抬头望望产房大门，又继续阅读。同样是在等待新生命的降临，表现却如此不同。细究起来，那种焦躁的未必不深情，那种平静的未必不关切，只是性情各异，表现自然不同。

现代科技号称要消灭等待，实则只是改变了等待的形式。从前等一封信要半个月，现在等一条回复只要几秒，但这几秒的等待，有时比那半个月的等待更难熬。我见过一位年轻人，给他的心上人发了信息后，手机一放一拿不止数十次，眼睛盯着屏幕几乎要冒出火来。那“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有时无，把他的心吊得七上八下，科技的便利反倒让等待变得更加煎熬。古人说“鸿雁长飞光不度”，现在却是“消息秒回仍嫌迟”。

等待过程中，最痛苦的是不知期限的等待。如果事先知道要等三天，还能数着时辰过日子；如果知道要等三个月，也能做个计划；唯独那“看情况”和“等通知”最是折磨人。有一位求职者，面试后HR说“回去等通知吧”，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前几天还满怀希望，中间开始自我怀疑，最后几乎要放弃了，offer却突然来了。这样的等待就像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不知光明何时才会出现。

等待的滋味也因年龄而异。孩童等待过年，觉得日子慢如蜗牛；少年等待成绩，觉得时间快如闪电；中年人等待体检报告，则是度秒如年。记得儿时等父母下班，从早上就开始趴在窗台上张望，直到日落西山才见到他们的身影，那一整天的等待，现在想来还觉得漫长。而如今自己成为了被等待的人，才明白等待与被等待原来是人生轮回中的两个角色，谁都要轮流扮演。

有些等待注定没有结果，公园长椅上等一个不会来的人，医院里等一个不会醒的人，战场上等一个不会归的人，这样的等待最是摧人心肝。我曾见过一位老太太，每天下午都到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坐着，说是等儿子回来。邻居们都知道她儿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但谁也不忍心说破。她的等待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种无望的等待反而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

等待之中偶有惊喜。一次我等公交车时遇到多年不见的老友，等餐时发现邻座是心仪已久的作家，等雨停时看见彩虹横跨天际。这些不期而遇的美好，正是对耐心等待者们的额外奖赏。我曾在火车站因列车延误而焦躁不安，却因此结识了一位朋友，后来我们相识甚欢。事后想来，如果火车准点，反倒要错过这段缘分了。等待中的意外收获，常常比预期中的结果更令人欣喜。

人生最大的等待莫过于等待死亡，这等待从出生就开始了，只是有人意识得早，有人意识得晚。智者每天思考死亡，向死而生。愚者每天思考生存，而忘了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去。在这场漫长的等待中，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人安享每一刻时光，对待这终极等待的态度决定了人生的质量。有一位癌症晚期患者，医生判他只剩下三个月寿命，他却活了三年。有人问他秘诀，他说：“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却又当作第一天来活。”这番智慧，不是历经过生死等待的人不能获得。

每一场等待都终将结束，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无论等待的结果是喜是忧，是福是祸，时间一到就自然见分晓。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调整呼吸，保持耐心，在等待中学会生活，在生活中学会等待。要有耐心面对一切尚未解决的事情，也要学会热爱问题本身。

窗外小雨淅沥，我停下笔，看见一只麻雀在屋檐下躲雨，它不时探头望望天空，又缩回去，这小小的生命也在等待雨停。等待，终究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