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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家》读书心得

双雪涛第二部小说集，九个故事。80后年轻一代作家中对语言把握如此稳定的，寥寥无几。他的进步真的能够看见，有人确实是适合干文学的，看双雪涛的小说使我相信在文学创作上确有天赋的存在及影响，没有天赋通过努力来训练当然无不可，而有些东西也许只能依靠天赋来赋予，稳妥的说法是，都有各自的烙印也都不可替代。双雪涛的语言可能是最现代的语言之一，在今天，文学的语言是发展的，一个一个阶段保持着某种稳定的特征，比如踏实本分，比如张扬凌厉，等等。而叙述依赖于语言，有比较老老实实的蠢笨的叙述，有飞扬跋扈的狂放的叙述，也有抖机灵耍花枪般的机智的叙述，还有不确定的让人难以信服的叙述，等等。双雪涛的叙事表面看起来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几乎不用语法复杂的联合的句子，也没有串联起来的铺陈和排比，简练，有力，不说废话，快准狠，一种通俗与别致的叙述策略就这样被构建起来了。之所以说他的语言在今天是最现代的一种，今天我们的语言主要特色是什么呢，可以这样说，通过普遍的社交网络的训练，简练，准确，一句话之内结构完整，一句话能够单独拎出来，并不特别依靠前后句的支持，去除过分的修饰，剪去枝枝蔓蔓，把形容的功能下降，提高描述的功能。双雪涛的语言文字可以是深切体现了这种追求，恢复了语言句式在单元上的意义，继续看重的是由众多单元构成的文本整体呈现出来的表达效果。这在他早期的一个短篇《大师》里就表现出来了，看过这篇小说的对其语言肯定印象深刻，这也是我们说他一出来就比较成熟的原因。因为文学就是语言，找到了一种具有文学性的语言，以及由此构成的叙述方法、结构和节奏，几乎可以说成功了一半。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故事的方法，重要的是怎么把它说出来。从这点看，双雪涛让人羡慕，他一开始就找到了那把钥匙。但这也并不是说双雪涛只胜在语言，在这部小说集中他又尝试了许多方法。有些是他以前用过的，比如真实加虚构，这里的虚构指的是作家毫不遮掩甚至故意跟你说这是假的，《光明堂》最后张默和姑鸟儿以及柳丁三人掉入影子湖，在湖底下接受一个人的审判，最后那个人变成一条大鱼，纯粹就是虚构，而相较于小说本身的虚构性来说，这就是虚构里的虚构。我们知道小说是虚构的，但这种虚构遵循着现实主义的条条框框，也就是说，虽然它是假的，但要表现的像真的，里面的一切都得符合日常的逻辑经验符合现实的参照。《光明堂》前四分之三都维持着这种虚构的真实，但最后它进入了一个荒诞的虚假的情景，让人猝不及防。于是在方法论上它显示出了两种迥然不同的美学，两种方式所碰撞造成的差异体现了作者的智慧和策略，曲折地完成了作者的整体思考和内在表达，年轻一代关于历史的看法。小说中藏有很多有意味的隐喻，隐喻也许是不得不为之，因为涉及的问题比较敏感。在《刺杀小说家》这篇小说中，真实与虚构被进一步放大，作品一节真实一节虚构，相互绞合。一个人受雇去杀死一个小说家，这是现实的部分，而小说家的一部小说的内部是虚假的部分，串联起这两个部分的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小橘子。另外这种二元对立不仅仅是文本上的真实与虚构，也有过去与现在的并列，如《飞行家》，甚至几个独立的部分相互独立共存而构成了一个看似语意含混的整体，如《白鸟》。而单独文本内部的视角转换更是俯拾皆是，双雪涛的小说因而显得有充裕的自足性，不落俗套。

第一次读双雪涛的小说，这本印象最深的三篇是《刺杀小说家》、《飞行家》和《光明堂》，也是这本集子中篇幅较长的三篇。其他篇幅较短的几篇觉得有些散碎，读完就没有留下什么整体的记忆了。双雪涛很擅长故事套故事。这几篇基本都是两个以上的故事线索交织推进，这对叙事技巧的要求很高，否则很容易写成几无关联的各顾各、被一个脆弱的名头强扭在一起（写到这又忍不住吐槽《无问西东》，多线叙事不是各讲各的，而是要彼此为推动整体文本进展服务）。双雪涛在这方面无疑展示了出色的掌控力。《刺杀小说家》带给了我久违的对故事进展的惊心动魄，而《飞行家》则写出了中国家庭内部的继承与反叛，形成了代际之间的对照，是我一直渴望看到当代中国小说展开的主题。其实初读之际，乍然会想起王小波，随之则不得不承认，王小波实乃天赋异禀，无可模仿。在当代中国能成为一个职业小说家已然不易，双雪涛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吧。希望他笔下的东北世界能像福克纳一样，终成一个独属于他自己、又为世人所共享的园地。准备再找来《平原上的摩西》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