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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梅干菜
小囡,来吃梅干菜!阿婆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梅干菜,甜中带酸。我总爱往她家院子里跑,看她踩着竹凳往屋檐下挂晒干的梅干菜。阳光穿过菜干的缝隙,在她青布衫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阿婆住在巷尾的青砖老屋里,门框上的铜锁早被摸得发亮。她总穿靛蓝布衫,袖口沾着梅干菜的酸香。最让人难忘的是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能将晒得焦脆的梅干菜揉成松软的团子,也能在雨天为巷子里的孩子们熬一锅热腾腾的梅干菜粥。
那年深秋,暴雨连下三日。巷子口的梧桐树被狂风刮断了枝桠,砸在阿婆的屋檐上。我撑着油纸伞去看她,却见她正蹲在雨里,用油布裹着晒在院里的梅干菜。雨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可她护着梅干菜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阿婆,您进来避避雨吧。我喊她。她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雨水:小囡啊,这梅干菜要是淋了雨,可就发霉了。说罢,她站起身,腰间系着的蓝布围裙上沾满了泥水。我这才发现,她的腰已经弯得像晒干的梅干菜,却还在倔强地直着。
雨停后的第三天,阿婆端来一陶罐梅干菜烧肉。肉是巷口王屠户送的,说阿婆雨天帮他收过晾晒的肉铺门板。我夹起一筷子,梅干菜的酸香混着肉的醇厚在舌尖化开,忽然就尝出了阿婆的倔强——她总说,人要像梅干菜,得先在日头下晒足了日子,才能在汤里浸出滋味。
去年冬天,阿婆走了。巷子里的人自发来送她,灵堂前摆满了各家做的梅干菜。我站在院门口,望着屋檐下那排空荡荡的竹竿,忽然想起她常说的话:人走了,可梅干菜的味儿还在呢。
如今每逢梅雨季,巷子里还是会飘起梅干菜的酸香。我总疑心那是阿婆在云端晒她的梅干菜,让这股子酸香渗进雨水里,落进每户人家的灶头。昨儿个路过巷尾,看见新搬来的小姑娘正踮脚够屋檐下的梅干菜,那副认真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阿婆。
风掀起晾晒的梅干菜,扑簌簌落进陶罐里。我忽然懂了,有些味道不会随时间消散,有些故事也不会随人离去。就像阿婆的梅干菜,晒的是岁月,腌的是人心,终会在某个雨季,重新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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