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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没签合同

杭州的写字楼里，林晓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工资条，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实习补贴那一栏。这是她在这家互联网公司的第六个月，工位旁的绿萝已经爬满了半面墙，而她的劳动合同依旧躺在HR的抽屉里，连封皮都没被拆开过。

晓雨，这份用户调研报告下班前给我。部门主管张姐的声音从隔板外传来，带着惯常的急促。林晓雨赶紧应声，把刚打印好的考勤表塞进抽屉最底层。那张纸上用红笔圈出的全勤记录，是她上个月每天加班到九点换来的证明，却在发薪日被告知未签合同不享受全勤奖。窗外的钱塘江在暮色里泛着金光，她想起三个月前入职时，HR笑着说我们杭州的创业公司都这样，等项目稳定了就给你补签，现在项目流水早已破千万，她的工位却从靠窗挪到了打印机旁。

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王正在收拾东西，键盘上还粘着没擦干净的咖啡渍。这个刚从浙工大毕业的男孩，上周因为在例会上质疑项目数据，今天就被HR以试用期不合格为由辞退。晓雨姐，我的离职证明上连公司公章都没有。小王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A4纸，上面杭州某科技有限公司的字样是用Word自带的艺术字打印的。林晓雨看着他桌上那盆快要枯死的多肉，突然想起自己的社保记录已经断缴三个月，上周去医院看过敏，三百多的药费全是自费。

茶水间里，两个老员工正在低声议论。听说市场部的李哥去仲裁了？可不是嘛，没签合同还想拿双倍工资，老板放话说要让他在杭州互联网圈混不下去。微波炉嗡嗡作响，加热着不知道放了几天的便当。林晓雨端着杯子转身，撞见法务部的赵律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封面上保密协议四个大字刺得人眼睛疼。她想起上周团建时，老板举着酒杯说我们公司虽然年轻，但都是家人，此刻那些温热的酒液仿佛变成了冰块，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晚上九点半，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林晓雨打开抽屉，把这半年的工作邮件、打卡记录、甚至团建时的合影都拷贝进U盘。手机突然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镜头里，老家的灯光昏黄，弟弟正在写作业，桌角放着她上个月寄回去的杭州特产——那盒用全勤奖预算买的西湖藕粉。小雨啊，你爸今天去镇上社保所问了，说你这几个月的养老保险都没交上。妈妈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背景里传来弟弟背英语单词的声音：contract，合同...

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开，像打翻的调色盘。林晓雨点开杭州市劳动仲裁委员会的官网，页面上未签订劳动合同双倍工资差额的条款在闪烁的光标下格外清晰。抽屉里的绿萝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新的藤蔓，嫩绿的卷须绕过考勤表，一直爬到那份打印好的仲裁申请书上。她想起刚到杭州时，在火车东站看到的那句标语：梦想小镇，创业天堂，此刻这些烫金的大字在雨夜里，正慢慢洇开成一片模糊的水渍。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红光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晓雨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打印键。纸张从机器里吐出来的瞬间，她仿佛听到钱塘江的潮水正拍打着堤岸，一声又一声，像无数个没签合同的夜晚里，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叹息。打印机的嗡鸣声中，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写字楼外的街道，那里有无数盏亮着灯的窗户，每一扇后面，或许都藏着一份等待被签署的合同，和一个在杭州的夜色里倔强生长的梦想。

第二天清晨，林晓雨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个肉包。收银台的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杭州市人社局最新数据显示，今年二季度劳动仲裁案件同比增长37%，其中未签订劳动合同纠纷占比达62%。她咬了口包子，热乎的肉馅烫得舌尖发麻。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电梯间的金属板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斑，她握紧了包里的U盘，感觉那团小小的塑料外壳，比这个城市所有的高楼大厦都要沉重。

会议室里，老板正在给新入职的员工开会，投影仪上循环播放着公司获得的各种奖项。林晓雨推开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她把仲裁申请书放在会议桌上，纸张边缘因为被攥得太久而微微卷曲。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申请人三个字上，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杭州，在西湖边看到的那株千年银杏，根系在地下蔓延数米，却始终牢牢抓着土壤。或许这座城市从来都不缺梦想，但更需要的，是让每个梦想都能在白纸黑字的契约里，找到生根发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