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移文》原文及译文.docVIP

《北山移文》原文及译文

《北山移文》是南朝文学家孔稚珪的骈文名篇。文章以拟人手法，借北山（钟山）山灵之口，辛辣讽刺了当时某些先隐后仕、沽名钓誉的假隐士。作品聚焦于一位曾栖隐北山、后应诏出仕的“周子”，当其官场失意欲再返山林时，北山山灵愤而发布这篇移文，严词拒绝其虚伪回归。全文通过鲜明对比与生动拟人，淋漓揭露了其人“身在江海，心存魏阙”的双面面目，批判了六朝时期隐逸文化的伪善风气。文章语言精妙，讽刺锐利，是南朝骈文中极具批判现实精神的佳作，深刻展现了士人仕与隐的内心矛盾。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

钟山的英魂，草堂的神灵，驱驰于烟雾弥漫的驿路上，要把这篇移文刻在山林。

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盼，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反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有些人拥有光明磊落、超脱世俗的风度，以及潇洒自如、超出尘世的理想，他们的品行可与白雪媲美洁，志向高远可直上青云，这样的人我本是了解的。至于那种卓然立于万物之上，光洁超越云霞之外，视千金如草芥而不屑一顾，把帝位看作破鞋一样随意脱弃，在洛水边聆听凤凰般的仙乐，在长河畔遇到高唱樵歌的隐士，这样的人本来也是有的。怎料竟有人言行前后不一，反复无常，真让人如同墨翟为素丝被染而悲，杨朱为歧路彷徨而哭一般痛心。这种人刚刚隐居山林便又被世俗名利所沾染，或者起初还保持贞洁，后来却变得污浊不堪，这是多么荒谬啊！唉！像尚子平那样的真隐士已不复存在，仲长统那样的高人也已成为过去，这深山幽谷是如此寂寥空旷，千年以来，还有谁来欣赏呢！

世有周子，俊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

这位世间有个姓周的士人，是位出众的俗世中人，他既有文采又很渊博，既通玄学又晓历史。然而他却仿效颜阖隐遁东鲁，学习南郭子綦超然物外，在草堂里滥竽充数，在北山中滥戴隐士头巾，诱惑了我山中的青松芳桂，欺骗了我云霞缭绕的沟壑。他虽然在江边山野装模作样，内心却始终系念着高官厚禄。

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于释部，覈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

他刚来隐居的时候，那架势简直想要排斥巢父，折辱许由，傲视诸子百家，轻蔑将相王侯。他那故作清高的气焰似乎要遮蔽天日，孤傲的神情更胜于凛冽的秋霜。时而慨叹幽居的隐士已然长逝，时而埋怨王孙公子贪恋红尘不来隐居。他谈论佛家“空即是色”的玄理，探究道家“玄之又玄”的妙义。上古的隐士务光哪能与他相比，涓子更不配与他为伍。

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悽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待到皇帝的征车开进山谷，诏书送达山陇，他便形貌慌张、魂飞魄散，志向转变、心神动摇。于是在席位上眉飞色舞，在宴席间卷起衣袖，烧毁了菱叶制成的隐士衣裳，撕裂了荷叶裁成的隐士衣袍，显露出一副庸俗的嘴脸，奔走着世俗的形态。风云凄切而含愤，石泉呜咽而生悲，遥望层林山峦仿佛若有所失，回顾花草树木也如同黯然神伤。

至其纽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道帙长殡，法筵久埋。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每纷纶于折狱。笼张、赵于往图，架卓、鲁于前箓，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

等到他身佩铜印，系着黑色绶带，掌管一郡中最大的属县，成为百里之内的一县之长，便在海畔地区张扬英名，在浙右之地传播美誉。那道家的典籍早已被他永久抛弃，宣讲佛法的坐席也久久尘封。鞭笞犯人的喧嚣之声干扰他的思虑，繁忙紧迫的公文诉讼装满他的胸怀。弹琴高歌已然断绝，饮酒赋诗也无以为继。他常常纠缠于考核官吏政绩等事务，忙碌于审理判断各种案件。一心想超越张敞、赵广汉以往的政绩，凌驾于卓茂、鲁恭从前的功勋。希望能追随三辅贤臣的足迹，让声名远播于九州官吏之间。

使其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涧户摧绝无与归，石径荒凉徒延伫。至于还飊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猨惊。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于是南岳献嘲，北垄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遗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

周子的离去，使北山陷入永恒的孤寂。如今，只见灿烂的云霞孤独地映照，皎洁的明月独自高悬，青松空有浓荫，白云再无伴侣。涧边的门户已然破败，无人归来；石径一片荒凉，空自伫立。待到旋风卷入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