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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和女婿的合同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刚敲过十下，王秀莲把一叠打印纸推到李伟面前时，玻璃杯里的菊花茶还冒着热气。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她的指甲在纸面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李伟捏着钢笔的手指沁出细汗，墨水滴在乙方栏里晕成一朵乌云。

这是他和妻子张岚结婚的第三年，也是岳母第五次提出要签订家庭互助协议。前几次都不了了之，但这次王秀莲显然做足了准备——A4纸左上角贴着红色剪纸福字，页眉印着烫金的家和万事兴，条款末尾还盖着居委会调解委员会的红章。

妈，您这是...李伟的笔尖悬在半空。

别叫妈，王秀莲摘下老花镜，镜片在日光灯下反着冷光，现在是签约双方。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两本红色证书，一本是房产证复印件，另一本是张岚的出生证明。我女儿从5斤8两养到120斤，这成本得算清楚。

合同第一条就让李伟倒吸凉气：每月15日前支付赡养费三千元，需以现金形式当面交付。他想起上个月张岚住院，自己垫付的五万手术费至今没报销。王秀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翻开第二页：这是补充条款，她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乙方承担岳父丧葬费的60%，但百年后房产继承份额仅占15%。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李伟突然想起第一次登门时的情景。那时王秀莲往他碗里堆了满满当当的红烧肉，说我们家岚岚从小没吃过苦。现在那些温情脉脉的画面，都变成合同里冷冰冰的数字。他数着条款里的乙方义务，像在数自己身上的伤口。

第五条，王秀莲用红笔圈出某段，乙方需每周陪同甲方参加广场舞比赛，服装道具由乙方负责。她忽然提高声调，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上周社区汇演，就因为你说要加班，我们队拿了倒数第一！

李伟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张岚发来的微信：我妈又闹什么？你先答应着，回来再说。他望着茶几上张岚的照片，婚纱照里妻子笑靥如花，那时王秀莲搂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就是一家人。现在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签字的瞬间，钢笔尖突然断裂。墨水溅在探视权条款上，把每周三次晕染成模糊的黑团。王秀莲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修正液：这里得改改，她涂掉原来的字迹，改成乙方需每日早晚各汇报行踪一次，包括工作内容及社交活动。

李伟想起上周和女同事加班到深夜，张岚哭着打电话质问的样子。原来那些猜忌不是凭空而来。他盯着合同里忠诚协议的附加条款，感觉自己像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

厨房漏水的事...他试图转移话题。

第十条写着呢，王秀莲翻到某页，乙方负责房屋维修，但不得擅自改变房屋结构。包括你上次想把阳台改成书房，门都没有。她忽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人心隔肚皮。想当年我跟你爸结婚，他...

李伟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的注意力被合同最后一页吸引住了。那里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像冬日枯草。他想起王秀莲鬓角的白发，想起她半夜给张岚掖被角的身影，想起她把降压药藏在维生素瓶里的小动作。

钢笔在纸上划出第一道弧线时，挂钟敲响了十一点。王秀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最后一条，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有一天岚岚不要你了，这些条款全部作废。

李伟的眼泪滴在签名上，把李伟两个字泡得模糊不清。王秀莲慌忙抽了张纸巾，却在擦眼泪时碰倒了茶杯。菊花茶在合同上漫延，那些冰冷的条款渐渐晕染开，像一幅洇湿的水墨画。

其实...王秀莲突然别过脸，我就是怕你对她不好。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存折，这是给你们攒的首付，密码是岚岚生日。

李伟望着存折上的数字，突然想起昨天张岚说的话：我妈偷偷去做保姆，就是想帮我们买房。他数着合同上被茶水晕开的条款，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文字都活了过来，变成岳母深夜缝补的针脚，变成清晨熬粥的米香，变成无数个默默守护的日日夜夜。

挂钟敲响十二下时，王秀莲把合同锁进红木抽屉。这东西...她欲言又止，最后把钥匙塞进李伟手里，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多担待了。

那天下午，李伟去商场给岳母买了双软底鞋。他想起合同里乙方需定期为甲方购买生活用品的条款，忽然觉得那些白纸黑字不再冰冷。当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客厅，他看见王秀莲正用修正液涂抹着某条条款，嘴里嘟囔着：这条太苛刻了...

厨房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李伟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时，听见岳母在客厅里打电话：居委会吗？那个家庭协议...我想再改改...他望着油锅里滋滋作响的肉块，突然明白有些承诺，从来不需要写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