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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的用品店打工日记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漫长到让人心慌。在等录取通知书的空白期里，我接受了叔叔的邀请，去他经营的“福安康老年用品专卖店”帮忙。去之前，我以为那只是个卖卖拐杖、轮椅的沉闷地方。直到卷帘门“哗啦”一声拉起，晨光涌进店铺，我才看见，这里陈列的，远不止是商品。

七月十日星期一晴沉默的“士兵”

店铺不大，但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像一个微型的、关于衰老的博览会。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类似新塑料和棉布混合的味道。叔叔没让我立刻干活，而是带我“检阅”他的“士兵”。

最显眼的是几排铝合金拐杖，银闪闪地立着，像纪律严明的仪仗队。往里走，是各种轮椅：有的轻便纤巧，可以折叠放进汽车后备箱；有的厚重结实，带有可拆卸的餐桌板，像移动的宝座。角落堆着像巨大甜甜圈的防褥疮坐垫，还有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助行器，像一个四面带轮子的金属笼子；床边扶手，像体操的单杠被搬到了卧室；穿袜器，一个简单的塑料斜坡，却能让弯腰困难的人自己穿上袜子。

最让我震撼的，是助听器柜台。那些精密的小玩意儿，躺在丝绒盒里，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我咋舌。叔叔拿起一个，像介绍一位老朋友：“这是最新款，能过滤背景噪音，只放大面前人说话的声音。很多老人舍不得买，宁可活在越来越安静的世界里。”我忽然觉得，这里每一样物品，都不是冷冰冰的工业品，而是一根根试图伸向下滑生命的稻草，或是一座座搭建在身体机能缺口上的微型桥梁。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多云第一笔生意与“不卖”的推销

今天，我独立做成了第一笔生意。一位阿姨来给父亲买轮椅，她反复比较，犹豫不决。我凭着前几天恶补的知识，结结巴巴地介绍轻便款和舒适款的区别。最终她选了轻便的。开发票时，我的手有点抖。阿姨走后，叔叔却摇摇头，对我说：“你介绍得没错，但没问最关键的问题——她家住几楼？有没有电梯？”我一愣。叔叔说，如果住老楼没电梯，再轻便的轮椅也上不去家，不如推荐一个更实惠的移动便椅（带轮子的坐便器）或沐浴椅。“卖东西，不是把手里的货推出去，是把客户最需要的方案递过去。”这句话，比我做过的任何阅读理解都深刻。

下午，来了一对老夫妻。奶奶的腿脚明显不便，爷爷想买那个最贵的带电动升降功能的护理床。奶奶摸着标签，偷偷扯爷爷的袖子。我正要上前介绍，叔叔却抢先一步，他蹲下来，仔细问了奶奶的情况，然后对爷爷说：“老哥，您老伴的情况，暂时用不上这个。我建议先买个可调节角度的靠背架和这个起身助力扶手，配合用，便宜一大半，效果差不多。等真有需要了，再换也不迟。”老爷爷将信将疑，老奶奶却明显松了口气。他们买了叔叔推荐的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我疑惑地问叔叔为什么把大生意往外推。他笑了笑：“开店啊，尤其是这种店，口碑比利润金贵。他们觉得你实诚，下回需要别的，才会再来。坑人一回，路就断了。”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六小雨手的故事

今天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大叔，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洗不掉的油污。他想给住院的父亲买个吸痰器。机器操作有点复杂，我演示时，他学得很慢，那双粗大的、似乎能拧断钢筋的手，在精巧的按钮上显得笨拙而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发抖。他反复问我：“这个管子是一次性的吗？”“噪音大不大，会不会吓着我爸？”最后付钱时，他从一个破旧的钱包里，数出厚厚一沓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他提着机器冒雨离开后，叔叔轻声说：“瞧见那双手没？是个老技工，估计下岗了，现在到处打零工。这机器，可能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我看着玻璃门上他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店里那些光洁的器械，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这些用品，连接的不是简单的“需求”与“供给”，而是子女咬紧牙关的孝心，与父母风烛残年里那点卑微的、对体面的坚持。

八月五日星期六晴不是告别，是看见

打工的最后一天，我照常擦拭货架。阳光透过玻璃门，在防滑地垫上投出整齐的光斑。一位熟客奶奶来买成人纸尿裤，她熟练地报出型号，和我寒暄天气，神态自若得像在买一袋洗衣粉。我帮她搬上车时，她爽朗地说：“闺女，谢谢啊！有了这些好东西，我还能自个儿出来溜达，不拖累儿女！”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这家店，以及叔叔在做的事。这里不是哀悼衰老的“挽歌铺”，而是一个生命的补给站。它不提供逆转时间的仙丹，只提供一些工具，帮助人们在生命的下坡路上，走得稳一点，体面一点，尽量保有自主的尊严。

《礼记》里说：“使老有所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宏大的理想，在叔叔这间小小的用品店里，化作了具体的一根拐杖、一张坐垫、一台制氧机。它们无言，却支撑起了无数个家庭具体而微的黄昏。

离开时，叔叔送我一套便携药盒，七个小格子，标着“周一”到“周日”。“上大学了，作息乱，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他拍拍我。

我抱着药盒，走在夕阳里。一个月的时光，我触摸到的，不仅仅是商品的材质与价格，更是生命后半程的质地与重量。那些进出店铺的步履蹒跚、那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