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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齐物论”的相对主义

一、“齐物论”相对主义的思想语境与核心预设

（一）从“道法自然”到“齐物”：相对主义的哲学根基

要理解《庄子》“齐物论”的相对主义，必须先回到道家思想的核心范畴——“道”。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将“道”确立为万物的本源；而“道法自然”的命题，则进一步明确“道”的本质是“自然”——即不依赖任何外力、遵循自身本然状态的运行规律。庄子继承了老子的“道”论，并将其推向更彻底的超越性：在他看来，“道”不仅是万物的创造者，更是超越一切具体事物的“大全”——它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既不被任何概念定义，也不依附于任何个体。《齐物论》中“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的表述，正是对“道”超越性的精准概括：“道”没有边界，语言无法固定它的形态；任何对“道”的描述，都是对其本然状态的遮蔽。

这种“道”的超越性，构成了“齐物论”相对主义的底层逻辑。既然万物皆由“道”生成且复归于“道”，那么一切具体事物的差异——无论是形态、性质还是价值——都只是“道”的不同显现形式，而非本质对立。比如，高大的松树与低矮的小草，在“以物观之”的视角下会被判定为“有用”与“无用”的对立；但在“以道观之”的层面，它们都是“道”的载体，都遵循“自然”的生长规律，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庄子用“通天下一气耳”（《知北游》）将这一逻辑推向极致：天地万物不过是“气”的聚散变化，“气”聚则为“生”，气散则为“死”；气凝结为人，也可凝结为物。这种“气”的统一性，彻底消解了万物的绝对界限，为“齐物”思想奠定了最根本的哲学基础。

值得强调的是，庄子的“齐物”并非要将万物“同质化”，而是要消解人类对万物的“人为分类”与“价值判断”。在他看来，人类的认知往往被“成心”（即成见）束缚：我们习惯用“我”的立场定义事物，用“有用/无用”“美/丑”的二元框架切割世界，却忘记这些框架本身是相对的、主观的。“齐物”的本质，就是让万物回归“道”的本然状态，让人类放下“成心”，以“自然”的眼光看待世界。

二、“齐物论”相对主义的具体内涵：消解二元对立的三重维度

（一）是非之齐：消解绝对的价值判断

在《齐物论》开篇，庄子便以“儒墨之辩”为靶子，指向人类最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是”与“非”的绝对化。他指出，儒家与墨家都坚信自己的学说为“是”、对方为“非”，但这种判断本质上是基于各自立场的执念，而非对“真理”的追寻。庄子直言：“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齐物论》）辩论的双方都在强化自己的立场，却看不到立场本身的局限性。

为了说明“是非”的相对性，庄子讲述了“啮缺问乎王倪”的寓言：啮缺问王倪“万物有共同的‘是’吗？”，王倪反问：“人睡在潮湿处会腰疼，泥鳅会吗？人爬高树会害怕，猿猴会吗？人吃谷物，鹿吃青草，蜈蚣吃小蛇，猫头鹰吃老鼠——这四者谁的‘口味’是美味的？毛嫱、丽姬是世人眼中的美人，但鱼见了潜入水底，鸟见了高飞，麋鹿见了逃跑——这四者谁的‘美’是绝对的？”这则寓言的核心，是揭示价值判断的“主体性局限”：所谓“是”“非”“美”“丑”，都是以“人”的感受为标准的，而不同生命体的感受差异巨大，因此不存在适用于一切的“绝对标准”。

庄子进一步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齐物论》）的命题，将“是非”的相对性推向逻辑极致：“彼”与“此”是相互依存的——没有“彼”的“非”，就没有“此”的“是”；没有“此”的“是”，也没有“彼”的“非”。这种“是非相生”的关系，彻底消解了“绝对是非”的可能性：我们眼中的“是”，可能是他人眼中的“非”；今天的“是”，可能是明天的“非”。正如庄子所言：“辩也者，有不见也。”（《齐物论》）辩论的本质是“盲人摸象”，每个辩论者都只看到部分真相，却误以为掌握了全部。

（二）物我之齐：消解主体与客体的界限

在消解“是非”对立后，庄子将相对主义拓展到“物”与“我”的关系——即人类与外部世界的界限。传统认知中，“我”是“主体”，“物”是“客体”；“我”可以认识、改造“物”。但庄子认为，这种“主客二分”的认知方式，本质是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我们将“我”从“物”中分离出来，用“我”的需求定义“物”，却忘记“我”本身也是“物”的一部分——“我”由“气”构成，与天地万物共享同一种本源；“我”的生存依赖“物”，“物”的变化也影响“我”。

《齐物论》中“庄周梦蝶”的寓言，是对“物我之齐”最生动的诠释：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在花丛中自由飞翔，完全忘记了“庄周”的身份；醒来后，他疑惑“到底是庄周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庄周？”在庄子看来，“周”与“蝴蝶”的差异，只是“气”的不同形态——“周”是气凝结为人的形态，“蝴蝶”是气凝结为虫的形态；当“气”变化时，“周”可以变成“蝴蝶”，“蝴蝶”也可以变成“周”。这种“物化”的过程，彻底消解了“我”与“物”的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