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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掉牙的树 梁冰 他来这个采石场打石头时，已经离家两千多公里了。这时候正是腊月天，就是石头，像是都给冻结实了，十八磅的铁锤打下去，手臂震得发麻。本已龟裂的手，也给震出了血丝。可那块大石上却只见个白点子。像咧开笑的嘴，笑人没能耐。 三年前的一天，出外打工快半年的刘宏敏紧赶慢赶地回家。想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心里是又暖又痒。弯弯肠子般的山路，不停地往身后跑。到家的时候，天还是黑透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可乡里乡亲的，连狗都不叫了。刘宏敏到家却惊奇地发现西屋的灯，竟还亮着。西屋里一个男人正趴在自己女人身上…… 现在刘宏敏已经不大记得当时的事了。过去的三年里，每一想到这，刘宏敏就想着找事做做。其实当时的情景很简单:刘宏敏到厨房找出菜刀，冲进屋里把那蛆虫一样的男人的颈动脉砍断了。然后看看已经吓昏的女人，丢下菜刀跑了。 三年前刘宏敏人是跑了，可心却落在家里。 在外三年，帮人家扛包、打石头、下井口子，这些个辛苦对受苦惯了的农民来说，不算个事。可刘宏敏除了得受苦，还要提防着警察。只要有陌生人到他做工的地方转悠，当天他就走了，连工钱都不敢要。真叫刘宏敏挂记的，却还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只要一想起来，一副心肠就打了百十个结，再也没法子拆解。好几回都想偷偷跑回来。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哪怕看一眼也好。 采石场五十里外，正在修高速公路，急着要料。老板就叫工头何八带着十多个苦力，没日没夜地加班。还专门请了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帮做热汤饭。那女人大身板，一脸粗黑。只有一双大眼里，还留着年青时候的些许风韵。 一天下来，刘宏敏和那些苦力，就像浑身都散了架别说能留些气力，做些别的，就是吃饭，拿筷子的手都还在抖个不停。幸好刘宏敏是吃过苦的，熬得住。只有工头何八，有些自在，记记账，接接老板打来的电话，再不就冲着那十多个苦力，像赶牲口般地吃喝两句。剩下的时候，多半陪着那三十好几的女人，说风话。 十多个苦力中，只有刘宏敏是外乡人。打一方石头，别人能有六十元，何八只给他四十。还说，不想做拉倒，很多人等着做呢。刘宏敏只求个三餐热汤饭，又没什么大志向，也就不计较了。这一来，刘宏敏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面团。时不时的就有别的苦工说，刘宏敏，这月紧了借俩钱。无论是谁，他都照给。自然是有借钱的时候，没还钱的时候。就是那大身板粗黑的女人，也敢骂他是没卵子的。 工棚是拿些木头搭好架，四周围些破席子，挡挡风避避雨。 何八和十几个苦力都睡在工棚的大铺上。那女人来了，就在大棚的边上另搭了间。刘宏敏睡的地方，巧了就挨着女人。晚上女人打呼噜的声音，磨牙的声音，起夜的流水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个苦力，都是些经年不曾闻过肉味的。瞅准了机会，就想法子跟女人磨磨蹭蹭。惹得女人骂，你娘个骚猪公啊。骂完了，就用满是鱼角纹的眼睛，飞膘一眼。眼里的火，像是要把人给烧了。 刘宏敏本来就不喜欢多话，又是背了命案的，不敢轻易地招惹是非。见了别人跟女人打情骂俏，就把脸扭过一边，紧接着就溜了。 女人骂他没卵子，是有一回女人的手摸上了他的大腿，把他吓得跑没了影。除了自己的老婆，他连别的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见过这阵势。再说这女人现在是何八的，自己可惹不起。 知道女人和何八的事，是那天晚上。刘宏敏这三年来，睡觉越来越轻了。就好像一只小飞虫飞过，也听得见。那天晚上，别人早就睡熟了。刘宏敏却听见隔着一张草席的女人，啊了一声。接着好久都是木板床吱吱呀呀地怪叫。除外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那声音像头老牛，没停没歇地犁了半天的瘦地。他难受地翻了个身子，见何八的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第二天，看那女人脸上竟有了一层光泽，还残些风韵的眼里，也透出了神采，像久旱的田地里下了一场透雨。从那天开始，女人除了做饭，也就有了别的事做。 自从女人有了何八这靠山，讲起话来就粗壮了许多。刘宏敏打了一天的石头，还得到厨房里帮厨。别人就说刘宏敏这回有肉肉吃了。那女人听了不屑地说，他?他有卵子吗?于是打这以后，刘宏敏就又有了一个新名字，叫没卵子。 有一回女人又在厨房里，骂刘宏敏没卵子。她边洗菜边说，你个没卵子的，女人跟了你是守活寡。老婆早早晚晚得跟人跑了。只顾着嘴巴顺溜，女人没看见这个叫没卵子的男人眼里已经冒起了火。那火随便就能把人烧没了。男人紧握的拳头，青筋暴露。这时候女人在刘宏敏的眼里己经变成了一只去了毛的白羊。男人一刀就把白羊的头剁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宏敏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燃烧在眼里的那团火，灭了。想到刚才自己想做的事，有些后怕。背了一条人命已经快把自己压趴下了，如果再添上一条，怕是连身也翻不动。刘宏敏想自己应该离开这里了。不然有一天这女人就真会变成刚才的那只白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