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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讲坛 《三国演义》批判 —— 权谋、权术与人性 ⊙ 刘再复 如果说《水浒传》是中国的一扇地狱之门，那 如果没有厚颜与黑心，就不能成为称霸一方的“大 么，《三国演义》 是更深刻、 更险恶的地狱之门。 英雄”。 当今有些政治人与经济人，虽不知李宗吾 最黑暗的地狱在哪里？ 最黑暗的地狱不在牢房 先生的感愤之言，却记得“厚黑”二字的深意，并变 里， 不在战场里， 而在人心中。 《三国演义》显露 形为“厚黑学”，说要在政坛上与商场上成功，就要 的正是最黑暗的人心， 它是中国人心全面变质的 具备厚脸皮与黑心肠两样东西。 这些被欲望所主 集中信号。 也就是说， 以《 山海经》为标志的中国 宰的厚黑学者，倘若读鲁迅的《狂人日记》，说不定 童年时代那种单纯的人心，发展到《三国演义》 已 也会把鲁迅揭露中国旧文化“吃人”理解为要得到 全面变质变态， 彻底地伪形化。 《三国演义》是一 荣华富贵就该去“吃人”。 李宗吾先生用彻底的语 部心术、心计、权术、权谋、阴谋的大全。 三国中， 言说明《三国演义》 中二雄的本质，倒是说到要害 除了关羽、 张飞、 鲁肃等少数人之外， 其他人特 上了，这部经典所集中的诡术、权术、心术，真是又 别是主要人物刘备、诸葛亮、孙权、曹操、司马懿 黑又厚。 等， 全戴面具。 相比之下， 曹操的面具少一些， 中国的民间智慧产生了一个既朴素又深刻的 但其心也黑到极点。 这个时代， 几乎找不到人格 劝诫：“少不读‘水浒’，老不看‘三国’。 ”这一民间 完整的人。 真理启迪我们， 人进入成年之后， 不可走向 “三 《三国演义》 展示的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国”。 这是一种教人自救的智慧。 中国文化系统虽 又是一个人心险恶的时代； 是一个各路战旗飞扬 有《三国演义》，但也有《道德经》，前者引导人们走 的时代，也是一个无数人头落地的时代；是一个智 向成熟的圆滑、 成熟的世故， 让你赢得全套的生 慧发展到最高峰的时代， 又是一个阴谋发展到最 存技巧与生存策略； 后者呼唤你复归于朴、 复归 成熟的时代；是一个“仁义”叫得最响亮的时代，又 于婴儿， 让你拒绝世故与圆滑， 放下一切心术与 是一个人性最黑暗的时代。这个时代，从表面看是 面具。 两种文化， 两种人生方向。 民间智慧关于 沙场上力量的较量，实际上是骗术、权术、诡术、心 “老不看‘三国’”的提醒，实际上是心灵大方向的 术的较量。 谁的心地最黑、脸皮最厚，谁就是胜利 提示。 者。换句话说，人心愈险恶、面具愈精致、伪装愈精 陆祁孙在《合肥学舍札记》 中警告：对于《三国 巧，成功率就愈高。 这个时代是战乱的时代，其英 演义》，“子弟慎不可阅”，用的是决断的语言，毫不 雄之所以为英雄，关键不在于身具万夫不当之勇， 含糊。 而史学家章学诚则认为《三国演义》 只可作 而是身带无人可比的面具。 面具决定一切。 1917 故事看，而儒者弗道。 这也是笔者的意思，从文学 年李宗吾先生的奇书《厚黑学》 出版，他说他读遍 批评角度上说，应肯定《三国演义》是文学杰作，但 二十四史，终于读出“厚黑”二字。 所谓厚，就是脸 对其精神内涵， 则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