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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黄土黄土地 ———谨以此诗献给我的故乡和那片黄土地 （一） 每一粒黄土里都盛开着一朵桃花 每一粒黄土里都裹着一颗果核 多少自祖辈口头流传的信仰： 生于斯，埋骨于斯 生于斯，…… 面对乡亲们黄土般珍贵的脸色 我不忍剥去他们额头的陈色 （但我希望他们能拂去我肩头的尘埃） 我们怎样在荒草掩映下的旧辙中 追述童年 滚滚息止的童年 滚滚不息的童年 他们曾经在那块土地上踏浪 只为了让我们今天站在此处？ 并且开始遗忘他们？ 慌张吧！ 我们已经被遗忘！ 干旱的眼神 哺育不出麦子 哺育不出更颗粒饱满的儿女 我们把未解冻的河流叫做什么 我们把未开垦的土地叫做什么 我们把未发育的麦粒叫做什么 叫做什么才能尽显人们的饥如菜色 不，粮食已无关紧要 只有田里的黄鼠，野兔和蝗虫 才更关心今年的丰收 与 否 (二) 我无限次地雕刻那些 我未曾谋面的面孔 不许她们衰老 或不许他们年轻 我无限次地高高举起 我的双手 我看到那十指不如那黄土浑厚 所以它们抓不住那风 不然，我就可以一路被吹回 仔细地打量她们和他们 好来校正我的雕塑 我怎样向一只燕子说出我高于星星的部分 我怎样向一只麻雀口述我同样不能幸免于难的艺术 （三） 黄牛们，颤抖吧也瞑目吧 我已不再祭祀我的祖先和你们翻耕过的梨园 而我该如何将自己摆上祭坛 才能更显庄重 父亲依然需要母亲 母亲依然需要父亲 火依然需要借助风势才能燃烧得更加狂妄 才能煮熟今天中午的口粮 才能毁灭一片原始森林 才能让我火中取栗 才能让我欲火自焚 或玩火自焚 如今，站在乡亲们中间 我俨然已成为一个寡言之人 我知道那黄土的厚重 它压得下我的舌头 它不堵塞我的耳朵 它不遮蔽我的双眼 （四） 你知道你的祖父在哪一个夜晚 让你的祖母受孕吗 （用蜘蛛还是蝎子的体位） 又是哪颗眨眼的星星 或哪一盏被慌张鬼祟的老鼠打翻的漆黑的油灯 见证了那情欲饱满的时刻 你知道人类的阵痛从哪里开始 又自哪里终止吗？ 你知道地震或火山的喷发 是宇宙的阵痛吗？ （地球因此孕育出新的桃枝） 你知道那些弃世的人 他们以死亡的方式在另一个地方诞生了吗？ (车轮下的蚂蚁不以另一种形式伟大) 谁的出生和死亡都不是平淡无奇 也不是默默无闻 门前的梧桐树都记录在它们的年轮里了 不信你可以去翻阅 但前提是，你要把自己也当成一棵梧桐树 在春天就开白的紫的花 吹响喇叭把蜜蜂一只只唤来 我也曾引来过一只蜜蜂 它让我体验了食指的肿痛和它的死亡 因为我和它抢夺一朵白色桐花里的甜的蜜汁 后来我把它埋在树下靠近树根的潮湿的黄土里 像埋我自己 （五） 我要用钝刀从黄土上割下我自己 像风割下墙头上的狗尾花 （至少要在某种音乐里使自己受伤） 我笃笃地敲击你的木门 像啄木鸟啄开大树的病躯 和虫子塞满木屑的胃 我悄悄地隔着门缝对你说：是我…… （但最好用气音 尽量不要让你听到） 在夜里我就是孤鬼一只 在白天则什么也不是 或者你随便定义的什么 你撩起青竹的窗帘看到了什么 蝙蝠们倒挂在屋檐下 （六） 我的那些一日三餐的乡亲们 没有人告诉过他们： 要把木头当成木头烧成火和灰烬 要把粮食当成粮食填满粮仓 要把生活当成生活来过 要把诗当成诗来读 他们也都在母亲们厉声的呵斥声中 一次次冲倒篱笆 双手紧紧攥住牵牛花里太阳的影子 如今他们长的比篱笆还高 比牵牛花还要敬畏太阳 他们把影子放到身后 或者推倒一堵墙掩住身子前边的影子 谁捅掉了第一个马蜂窝 然后趴下惊慌快活的身子紧贴大地 以为马蜂再不相识 紧接着就听到了黄土地心脏跳动的声音 嗵嗵 嗵嗵 …… 黄土地，你是多么结实 谁在夏天的黎明发现了第一只蝉蜕 谁把自己装了进去 谁在那个黄昏捉到了第一只知了 （七） 一到春天 植物们都开始悄没声地旺盛 像顺着风势的火焰 你闭上眼睛，再赶紧睁开 那棵柿子树已经新展开了另一片叶子 那朵蒲公英又释放了一段幽黄的芬香 那么，作为人类的一员 你在生长的过程中 又制造了多少喧嚣呢？ 在一次雷电的过程中 黄土地，你模糊地在你承重的石壁上 记录了多少 嗷嗷待哺的声音 （八） 在桃花和我的头发一样茂盛的月份 我坐车回到了那片黄土 （我坐车是因为车比我更加匆忙） 我看到去年我没有来得及吞下的果核 撑破了一株吐穗的麦子 黄土地，除了天空晴朗日子里的雨水 你也一贫如洗 除了出生和死亡 黄土地上绝无新的事物 有人走进了婚房 有人走进了墓室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黄土地般的颜色 显得多么吉利和 辽 阔 （九） 若干年——若干年是多少年——以后 谁将在黄土地里 刨开我的骨头像刨开一段朽根 那时候，你要对着一只蚯蚓默念 我 （或你尽可能想得到的其他死者） 的名字，它不吝告诉你 黄土地深处的呼吸 走入一座大山 当我走入一座大山 我就不确定我能否再回来 或许我会碰到结束休眠的蛇 在腹空如也的它看来 我显得多么可口 或许我会碰到从南方飞回的燕子 我期望它们能邀请我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