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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金文互證三則 馬楠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 100084 （一）《酒誥》“民罔不衋傷心” 《酒誥》曰： 民罔不衋傷心。 《說文》“衋，傷痛也。……《周書》曰：‘民罔不衋傷心’。”引《書》同。謹案“衋”字先秦文獻僅此一見，許訓爲“傷”，蓋卽本《酒誥》此句“衋”、“傷”連用。 衋字又見多友鼎（《集成》2835），彼云玁狁伐京師，武公命多友以公車追戎，戎又伐筍，多友西追搏戎，折首執訊若干，俘戎車若干乘，“衣（卒）復筍人孚（俘）”；又追至楊冢，折首執訊若干，“隹孚（俘）車不克以，衣（卒）焚，唯馬驅。衋復奪京（師）之孚（俘）”。“卒復”、“衋復”文意相類，知“衋”實即“盡”字，“卒”、“盡”皆訓爲終盡。舊讀多友鼎“唯馬驅衋”爲句，非是。上云多友西追搏戎，俘戎車若干乘，自是以馬馭車而還；楊冢之役，車不克以（僖二十六年《左傳》“凡師能左右之曰以”），故焚車，唯驅馬歸。玁狁所得京師、筍俘則盡皆奪還。 作冊嗌卣（《集成》5427）“作冊嗌作父辛尊，厥名義（宜）曰‘子子孫寶。’不彔（祿）嗌子，子（誕）先衋死。亡子，子引（矧）有孫。”“衋”亦即“盡”字，謂作冊嗌之諸子盡死，故不克有孫。任鼎（《近出二》325）“使獻爲于王，則衋買”，謂任使獻所作器于王，皆被王買去。 又師鼎（《集成》2830）“師，女克衋乃身，臣朕皇考穆王”。“克衋乃身”與《尚書·康誥》“往盡乃心”語意相類，可證《酒誥》、多友鼎、作冊嗌卣之“衋”皆當爲“盡”字。 （二）《酒誥》“劼毖” 《酒誥》曰： 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太史友、內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于酒。 此句“矧”用作連詞，連接康叔封所“劼毖”的諸對象：包括“殷獻臣”、封君“侯、甸、男、衛”、朝廷之“太史”“內史”“百工”、近臣侍中之“服休”“服采”、三壽“圻父”“農父”“宏父”，乃至康叔封。“劼毖”的內容是“剛制于酒”。 《說文》：“毖，慎也。……《周書》曰：‘無毖于卹。’”又云“劼，慎也。……《周書》曰：‘汝劼毖殷獻臣。’”“毖”訓爲慎是漢代今文《尚書》舊說，如《漢書·翟方進傳》引王莽所擬《大誥》曰“天毖勞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又《禮記·緇衣》“尹告”誤作“尹吉”，可為佐證。王說甚巧。但近出清華簡《說命下》云： 余旣（諟）（劼）（毖）女（汝）。 “”字從“吉”無誤，可見《酒誥》“劼毖”並非“誥毖”之訛。 “劼”字訓詁或可從金文異文中得到確解。李學勤先生《戎生編鐘論釋》一文指出，戎生編鐘（《近出一》27-34）、晉姜鼎（《集成》2826）所載事件、文句可相對照，如： 劼遣鹵責（積），俾譖征緐湯。（戎生編鐘） 嘉遣我易（錫）鹵責（積）千兩（輛）。（晉姜鼎） “劼遣”、“嘉遣”義同。李文以為“‘劼’字實係‘嘉’字的省體。‘嘉’，《釋詁》：‘善也’”，是非常正確的意見。《酒誥》、清華簡《說命下》的“劼毖”當釋作嘉告，“劼”用作“毖”的副詞。 如果作進一步推測，“劼”字左旁之“吉”很有可能是從“嘉”之“壴 另外《小雅·正月》“哿矣富人”與“哀此惸獨”對文；《雨無正》“哿矣能言”與“哀哉不能言”對文，《左傳》引“哿矣能言”，杜注“哿，嘉也”，是。疑哿亦嘉、劼字變體。 （三）毛公鼎“智”、“聞” 毛公鼎（《集成》2841）有： 父，今余唯肇經先王命，命女辥四方死（尸），母（毋）童（動）余一人在位。引（矧）唯乃智（知），余非（用）又（有）聞。 父，之庶出入事于外，旉（敷）命旉（敷）政，小大楚（胥）賦。無唯正聞，引（矧）其唯王智（知），廼唯是喪我或（國）。 吳大澂以來皆讀“聞”爲“昏”，郭沫若、楊樹達釋下句皆謂：事之爲正爲昏，皆王之爲，非臣所知；如此委責于王，適足喪國耳。 裘錫圭先生指出，“聞”當讀如字，“聞”與“智”對文，“正”與“王”對文，是很正確的，但讀上句“矧唯乃知余非”爲句，“庸有聞”爲句，恐怕仍有商榷餘地。兩句中“乃知”對“余非用有聞”，“正聞”對“王知”，皆指責權歸屬而言。“正”即《書》立政（正）篇之“正”，謂官長。《立政》云：“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罔敢知于茲”與毛公鼎“余非用有聞”義同。又《洛誥》，周公復辟成王，云“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頒如孫詒讓說讀如《周禮·大宰》“匪頒”之“頒”，句謂以恩惠頒賜群臣，是成王之事，我不敢有聞，亦“余非用有聞”之義。 據此，毛公鼎謂王賜命毛公，言內外小大、上下四方事，總聽于毛公，我 不有聞；又云王兼于諸官長之事，庶言庶獄庶慎不委于有司而總于王，是國所以喪。 2012.12.02 本課題得到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清華簡與傳世經部文獻研究”（13YJC770037）的資助。 句讀參考單育辰：《作册嗌卣初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