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故事.PDFVIP

口述故事 在开始以前，仍然忍不住说几句多余的话。我实在不知道应当给下面这段文 字冠以什么样的标题，我更没有把握现在写这样的东西是否合时宜。这绝不是所 谓“心路历程”，也不完全是“凭空杜撰的凄婉的爱情故事”。正如我桌面上的磁 砖，画着鱼、城堡和远望着的少女，但在我的记忆里珍藏着的却是少年时期的、 赠我磁砖的、从画面上走下来的现已面目全非的少女。“桌面”式的印象和回忆 行将展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我全然无法控制，勇士的精魂已在不知不 觉中进入了我的身体。 黑非洲有着迥异于西方世界的时间观念，他们只承认瞬时的现在和永恒的过 去，对“未来”从无概念。在现在世界，即 Sasa 态，居住着活人；而过去世界 即Zamani 态，永驻着祖先的精魂，保佑着现世的人们。现世的人肉体上死亡， 而精神却未死，就在他的活着的亲朋好友仍记得他、谈论他的时候，他被唤作亡 灵，在人世间飘来飘去——只不过亡灵的白天是活人的黑夜，亡灵步行的前进方 向是活人的后退方向。当亡灵被所有Sasa 态的人遗忘时，他就变成了勇士们的 神话，永远住在属于祖先的Zamani 态里。 当我满怀着悲伤走进圆明园，第二次踏上通往海岳开襟岛的浮桥的时候，我 并不认为自己是专程去看萨满教的柳祭仪式，也不是为了寻找图腾柱、图腾板、 图腾雕像和图腾面具，我只是想步入一个空灵的世界。我又看见了那个头发染成 淡黄、皮肤在风吹中已发皴，眼睛却是暗暗的姑娘。她在敲着手鼓。柳叶娘娘的 唱词我听不见，只记得她旁侧的二神和其余人等在不停地吟诵 Zamani 。敲着手 鼓的汪小姐并不记得我，直到我叫出生殖女神尼姆巴的名字，她才了解到我曾经 来过。她问我这一次是来寻找些什么。“来寻找悲天悯人的力量，我在和祖先对 话，感受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亲情。”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但是在我面前的却 是一双暗暗的、饱含着奇怪的情绪的眼睛。汪小姐告诉我，海岳开襟岛上居住的 是活人，离家的女孩子会因孤独而感到恐惧，她在小说中读到过孤岛上的小印地 安人相继被杀害的场景，这可怕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所谓“图腾” 不过是一堆木头雕像，在现世的活人去向木头哭诉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折磨仍 然是折磨。所以，汪小姐不希望我把她当成空洞的符号。“我爱喝可乐，你呢？ 为什么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带你的女友来？”于是我和汪小姐找到一块空地坐下 来，从形而上学转向“庸俗无聊”的话题，想象着傍晚时分，篝火点起来了，鼓 点中人们围着火焰飞跑的景象。 和汪小姐全然不同的海蓝，是季风带给我的一片云，随时都可能被吹走，在 记忆中全无映象。但我能实在地感受到，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人曾为我遮 挡过骄阳。同屋的王五对海蓝的评价十分精炼，“大势人”。这是他的家乡话，意 为普普通通，不好不坏，毫无特色。海蓝确实有她寻常的一面，混入清华的女生 群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这也许和她的民族的性格有关。溶入中国学生中间，从语 言到举止，一点异状都没有，“大势人”之至；但海蓝确实是日本人，细品其礼 貌谦让，温和恭谨，秀发遮住的半张脸，眉角间隐含的智慧，她实在是个童叟无 欺的日本姑娘。当我们在孔庙的十三经碑林中穿行时，她甘当配角，默默不语， 任凭我胡批训诂经纬、大侃经今古文之辨。只是当我提到经学史时，她才问上两 句，记上几笔。当我引用幕府三杰的掌故的时候，她又静默了。可是海蓝，你也 有活泼的时候，你曾笑问我是否有信仰，也曾答应我同去卡拉OK （尽管客观现 实是没去成）。当你被盛装包裹着、被花裙装点着穿过图书馆后的小树林时，我 凝视着你手中的梳子，怀疑这是不是松尾芭蕉在他的俳句中所歌咏过的。我邀你 去香山采撷红叶，你说你已和男友订了约会。我知道他是谁。“张口欲有诉，秋 风吹唇寒”。海蓝，我学习你的榜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干脆就什么都不 说了。 第三次看见汪小姐，我们已经熟识了。我给她讲我刚看过的电影“兰陵王” 的故事，向她讲外物对人的异化，还有我的家族的古老传说。汪小姐回报给我许 多图腾故事，那来自五大洲的一百二十六个国家的二百六十七件图腾作品，她已 是如数家珍了。我喜欢她新生的黑发。 传说中人的祖先有返老还童的神异的本领，他们居住在湖边，是蜥蜴的后代。 那时，苍老的奶奶和她的孙女住在同一间木屋里。有一天，老奶奶趁孙女不在的 时候，施展她的奇异的法术，如蜥蜴般褪去表皮，变成了一个鲜嫩美貌的姑娘。 当孙女打开房门，容貌赛过孙女的“老奶奶”被当作入侵者和妒忌的对象。“老 奶奶”一气之下又穿上了旧皮，回复原状，对她的孙女说：“现在你认得我了吧！ 但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