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病独登台.pdfVIP

百年 年初，我们主编在海南开会，碰到张曼菱，带回她将由“三联”出版的((j匕大回忆》一书 的稿子，编辑部打算选用一部分，我 自告奋勇当责编，最终选了六小节，也就是六个人物，发 在 “笔记本”栏 目里。五个是北大教授，一个是原北大党委书记。这本书写了很多北大人，为 什么选这些?我想说明一下，我觉得这几位，格高。 这样评价人物，是从沈从文那里学来的。 有一年春节，汪曾祺到沈从文家拜年，师母炒了一盘慈菇肉片，沈先生吃了两片慈菇， 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汪说，沈老师对什么事都讲格的，包括对于慈菇、土豆。他没说出 来的是，当然也包括对人的评价。 以格论人特别对我胃口。但格这个东西不好拆碎了来分析，它不是时髦的格调。加上一 个 “调”字，就像杨绛在 洗《澡》里嘲讽的：马拉梅儿 !恶之花JL!小说儿! 比如 逝‘‘去的教授”写历史系的许大龄教授。且不论学问大小，张曼菱觉得他修养特别好，是 恂恂儒者，本来她和他们老夫妇交往愉快，突然教授就不与她来往了，最后教授告诉她，因为自 己曾是 “梁效”班子的人，总觉得惭隗。张曼菱说他为此饱受折磨，直至心碎。他可以说是身不由 己，这事儿也不是他—个人摊 匕了，他完全可以放下包袱往前看，很多人不正是这样做的吗!他 为什么要那么痛苦?为什么要那么谦卑?因为他觉得自己曾经丢掉了自尊，做了自己不该做的 事。是的，这也值得这么痛苦吗?有些人会，大多数人不会。在他的谦卑里，我感到人的尊严。 比如张曼菱用很多篇幅写到季羡林，因为他们交往很多，对她的工作特别支持，这本书 书名就是季先生题写的。季先生原来就是一坐穿冷板凳的学者，晚年却大红大紫，成为平 民眼中的国师，我也听过许多对他的非议。其实他 自己写，他的学生也写，很多文字都可以 说明他不稀罕这名声，甚至反感，一辞再辞，本来我还不太相信这老人家，我们看得多了，号 称清高的学者，心里对名利想得要死，特别讨厌的是，又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大有人在。 张曼菱告诉我们，他真的寂寞得很，他想的不一定是他说的，他说的不一定是他想说的。百 160 ／翠柳街 年老病独登台。自己心里太明白。他在八十八岁 争议之处，有一点，我觉得无可非议：它们是真实 完成了 季《羡林全集》，其中有一本 清《华园日 的，她不屑于装 ，也不会装。她不说假话，在这个 记》，是他在清华当学生时的日记，他一字不落地 假话屁话满坑满谷的年代里，真话才值得看。 放在全集中，还做了影印本，以资证明。你可能想 我不喜欢大声嚷嚷，我的母校，我的青春，觉 不到，日记里诸如 “想多搞几个女人”之类的话都 得特恶心。我的一位校外老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 历历在 目。还有什么要掖着藏着!看到这些文字， 对我说：不要顾影自怜 !当时我正是对月爱伤心、 突然觉得季先生是喜剧大师。 对花爱流泪的年纪，这话像一记棒喝，打醒了我， 张曼菱还写到一个北大的小人物倪其 老师， 我一直当作座右铭——蒋老师，刘伯伯，他们走 给他们上古典文学课，她说他上课从来不看学生， 了好多年了，但我记得他们的教诲，做人努力往 看着窗外，他是北大出身，当过 “右派”，“文革”后回 这上面靠，靠多少是多少。我把回忆青春也当作 到学校教书，看上去平平淡淡，让人感觉内心很忧 顾影 自怜的表现之一。但是今天，张曼菱让岁月 郁。有一次师生联欢，这个很沉默的人唱了一首悲 打开 了大门，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同学 老 伤的俄罗斯民歌，这歌我也听过，有两句是这样的： 师～师傅 ～肉末白菜粉!玉米面糊糊 !酱豆腐 !烤 拜“托同路人，请把我埋藏。”这个形象让我想起很 白薯，大鸭梨 !迎春花，二月兰，丁香，紫藤，银杏， 多的老师，我记得有位孙静老师，他开的龚 自珍诗 苹果园!少《林寺》，北京人艺，海淀租书铺 !三角 选，只有三个人选修，其中就有我一个，有时候还有 地走来走去的同学，黄昏时飞来飞去的雨燕 ! 人不来，记 中，他语调很慢，眼光很平静，好像下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讨人嫌了。